河伯要娶亲
1.
天还未大亮，黑压压地云遮住了整个苍穹，就像给天空蒙上了一块喷了墨汁的布。
不远处的河水，用它短促而又单调的波浪拍打着岸边。
风渐渐刮得急起来，围着院子的那道篱笆被吹得东倒西歪。这村子，卧在一道朝大河倾斜下去的山坳里，吹着冷风。
巫女洛瑶住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村口的大路边上。这是一座新起不到两日的房子，黏土砌成的墙，茅草盖住的顶。
这房子原本是没有房檐的，可偏偏在房顶的两角，多了两只雕刻精致的有犄角的长蛇。长着四只爪子，留着长长的胡须，大伙儿都说这便是旁边从极河河伯的坐骑，留下这两条龙，就是看着洛瑶，让她安心等待河伯娶亲的日子。
从搬进这个房子开始，洛瑶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最近冷风整日的吹个没完没了，她的心情根本就好不起来。
从前虽说清贫，都是无忧无虑的。忽而有一天，村长开了祠堂，当众宣布：洛瑶是青柳村百年难遇的巫女，已经被河伯选准了。河伯昨日托梦过来，要三日后正午迎娶洛瑶！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更是晴天霹雳！
在这个村子里，像她这样年过二十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就只有她一个人。别的女子都是早早的出嫁，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
独独她，连个上门提亲的也没有。爹娘整日里唉声叹气，最后都郁郁而终。说白了，她如今也就是一个孤女，何时就成了巫女？
村子里人人敬畏神灵，她无力解释，只能任凭村民们忙活。他们兴高采烈地为她搭建了新的房子，又很热心肠的替她搬好了家。
两日前，村长率领全村人站在路口，她的新房子跟前，语重心长又无比激动地说“瑶瑶，你安心住着，三日后河伯亲自来接你！我们……我们就没福气来送你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荒诞可笑的一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村长又千叮咛万嘱咐了老半天，说白了就一句话：让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和反抗，都是徒劳的。
她也曾试图离开这个，可总有人暗中悄悄跟着。
眼看明日就是正日子了，她更睡不着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爹爹在世也曾教过她一些常识，河伯娶亲的事情简直就是荒谬！
可这个封闭的小村子，人人都觉得合情合理，都觉得她走了大运。
这算什么运气？这是一条死路，会死得很难看的一条路！
冷风足足刮了一个晚上，呼呼作响。她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如果说只有一条死路，她宁愿被整个村子遗弃，也不愿意被当作祭品，沉入冰冷的水中。
一想到冰入骨髓的河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能坐着等死了！
她翻身下床，摸黑背上了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囊。也没有啥贵重东西，几件旧衣衫，几块干饼子。唯一能穿出去的就是身上这件了，这是给她出嫁用的嫁衣。
她用手抓起长长的裙摆，将它们挽在腰间，又将自己唯一可以避寒的马褂套在身上。就算这样，开门的一刹间，她还是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
再过几个钟头就到正午了，她必须得赶紧逃了。出了门，她轻轻地绕过篱笆，踩着厚重的霜气朝外跑去。
要想出村子，必须过这条河。眼下正是冷的时候，河水早就结冰了。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走在冰面上，身后的村子还在沉睡当中，她略略松了一口气！
忽而，她感觉哪里不对，黑黢黢的河面，啥都看不太清楚。可她还是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响声，好似冰面碎裂的声音。
一声惊呼还在嗓子里，脚下“哗啦”一声拉开一道大口子。她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里面，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天开始亮起来了，河面冻的结结实实，一点儿缝隙都没有。
2.
眼前是一大片墨绿色的湖水，中间有一个大大的漩涡，水流顺着漩涡极速的旋转着。不时有庞大的海怪从旁边快速的游过。一会儿映衬中一张脸来，只看得见一侧的脸庞，另一侧被一个银色轻薄的面具遮住。那是一双闪着绿色光芒的眼睛！从他那紧闭着的嘴唇，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此刻，这张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洛瑶似乎听到了他诡异的笑声。
“啊！”她一声惊呼，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没有了，海怪也消失不见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抬眼就看到了那一片墨绿色的水幕，从半空中漩转着飞奔下来，溅得一池子的浪花！
洛瑶摸着自己的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着。
这个时候，恐惧反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刚才躺着的是一张床，入眼的是醒目的红色。整个地方都被照得很亮，犹如白昼！
这些光亮来自于那些用寒冰砌成的高高低低的台阶上随意滚动的夜明珠。
洛瑶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要是她没有记错，她应该走在青柳村外的从极河面上。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显然不是。
这样的地方，竟也不是特别的冷。洛瑶随手捡起一颗夜明珠，沿着深深浅浅地台阶往前走。凑得近了，才看清楚这里的一切都是用冰砌成的。
坐在溅起水花的池子跟前，她扶着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这些注定都是徒劳的，因为在这个池子里，她看到了梦中的那些庞大的水怪，自己茅草房两角的那两条龙，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那张脸，那张露出半边脸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红如火的衣衫，坐在一辆两个轮子的红木车子上，车子里铺着墨绿色的垫子。
而那两条龙，正在卖力地拉着这辆车子，车子穿过过波涛汹涌的水浪，飞冲而上。
洛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她觉得呼吸空难，全身发抖。
手中的夜明珠滑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勇气了，这个时候，恐惧占据了她全部的身心。
她闭起了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看不见了。只听得见她砰砰乱撞的心跳。
周围静极了，就连流水声也听不见了。难道自己还在梦中？
“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她喃喃自语，一边飞快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一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不怒也不喜，正是她在水中看到的那个人。此刻，他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洛瑶。
“做梦做梦！”洛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次睁开时，还是一样。
“你……是……谁？”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字都咬不准了。
男人嘴角轻扬，声音清冽“冰夷。”
“这……是……什么……地方？”
“从极之渊。”
“冰夷，你是什么人？”她终于能够利索的说句话了！
“这儿的水神。”冰夷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接着道“就是你们口中的河伯。”
“你……你，就是你要娶亲？”洛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冰夷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神仙吗？哪根筋搭错了，你要娶个凡人？”洛瑶站了起来。
“人有人的无奈，神仙何尝不是？”他背负着双手，转过身去。
“为什么是我？”洛瑶盯着他的后脑勺。
“我是纯阴之身，你是纯阳之身，很相配。”冰夷带着几分自嘲。
“你们神仙也看生辰八字？”洛瑶窜到他面前。
“神仙也是人！”冰夷转身回到车子上。
洛瑶真想捶死他，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上来吧，良辰吉时快到了！”冰夷伸着一只手，他的手倒是白净，手指修长。
“我能说不吗？”洛瑶连连后退。
“不能，要么你跟我一起下去，要么你自己下来。”冰夷冷冰冰地回答。
“仗势欺人！”洛瑶嘟囔着，反正没有退路，不如先顺着他，然后找机会逃出去。
她把手搭上去，很快就松开了，失声惊叫“冰死了！”
冰夷颇为受伤的缩回了手，驾车的两条龙怒视着她。她赶紧补救“对不起，我忽而觉得有些热。”复又把手搭过去，牵上了对方的手。
深水晃得她头晕目眩，她抓紧了对方的衣袖，紧张兮兮地问道“冰夷，你是不是要先把我淹死，然后再跟你拜堂？”
“我要一个新娘，不是一个死人！”冰夷没好气地看着她，扬手指了指前面，两条龙一头扎进水里面。洛瑶吓得闭上了眼睛，跳进了对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腰。虽然这个身子很冷，可总比淹死强。
“胆子这么小！”冰夷手指轻弹，轻声笑了！
河伯要娶亲
3.
“到了！”这一声爽朗的呼唤总算打破了洛瑶没命似的大喊大叫声。
她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映入眼帘地是另一番景象:白皑皑的雪花挂满苍劲的松树枝头，难得这样的地方还能有别的生命。
“还不松手？”冰夷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手还环着自己的腰，有点不自在！
“谁稀罕！”洛瑶红了脸，讪讪的松开了手。
“再不下来，我要扔了！”冰夷接着又来了一句。
“这么小气，你是神仙，坐一下又不会死！”她小声埋怨，人早就站起来，跳下了车子，两条龙正对着她翻白眼。
冰夷摇了摇头，随后下了车子。他一扬手，车子和龙都凭空消失了！
洛瑶紧张地裹紧了自己的衣衫，看来，她必须要谨慎，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跟着冰夷，穿过一个冰砌成的拱形门，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看见一个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面有一座红砖砌成的房子，有门有窗，有静静伫立着的小花儿！
推开门走进屋子，一切都是仿照民间居住的样子。有两把大大的藤椅，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屋子的右手边立着一个柜子，是个衣柜。再往里走，是一个里间，放置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红色的床帘，红色的被子，就连围着床的帐子，也是醒目的红色。
这估计都是按照大户人家的行头装扮出来的，洛瑶从来没住过这样的地方。看到这一切，心里忽而就有些向往。
“这是你以后住的地方。”冰夷说道。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这让洛瑶很惊讶，抬起头，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除了那半张藏起来的脸外，他长得还算可以，此刻他的眼眸温和。洛瑶觉得心中的恐惧消减了不少。
“还满意吗？”他问
洛瑶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去拜堂！”他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对方的衣袖，嘴唇轻动，再低头时，洛瑶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件新的衣衫，红如火的嫁衣。
没等她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已经被冰夷拽着行完了大礼。
“礼成，水神冰夷和巫女洛瑶自愿结成夫妻，从此两心相悦，不离不弃！”不知谁喊了一句，她彻底清醒过来。
“谁说的？”她跳在一旁大叫，紧接着听见一阵倒吸气声。
“不想死就好好配合！”冰夷揽过她的肩膀，语气冰冷。
“是，小女子自愿与冰夷结成夫妻，两心相悦，不离不弃！”她依偎在冰夷的怀里，手掐着对方的腰“说话算数？”
“七七四十九天，我解除了封印，就放你离开！”冰夷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谢谢夫君！”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娘子客气！”冰夷皮笑肉不笑地说。
忽听得见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硕大的，黑色的雕在两人上空盘旋了许久，随后凌空展翅而去！
4.
时间如水，总是过得飞快。傍晚时分，洛瑶照例坐在藤椅上摇晃。这个地方唯一的不好就是人少，可她从小习惯了独处，也不觉得寂寞。
冰夷从大婚之后就一直未曾出现，每日的饮食都是不一样的，不知道是谁做的，反正她只要觉得饿了，桌子上总能出现美味的佳肴。
已经住了整整四十天了，再过七日，她就能离开这儿里。洛瑶想着:除了拜过一次堂外，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冰夷也没强迫入个洞房啥的，其实，若是他需要，她对入洞房这个事情，排斥心也不是很大。
毕竟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
天！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只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在想什么？”一个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入非非。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冰夷，还是一身红如火的衣衫，不同地是，他没带面具，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来，正笑盈盈地看着洛瑶。
她被这样的笑容晃了一下，语气带着一股渴盼已久的喜悦“冰夷，你解除封印了呀！”她望着对方的脸，没有挪开自己的眼睛。
冰夷颇为不解地看着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没有你，我可真无聊！”她没话找话，握着杯子的手心冒汗。
冰夷嘴角微微上扬，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弯腰坐在另一把藤椅上，目光望着前方。
“你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玩？”洛瑶想:这真是一个好主意，玩着玩着就忘记了之前的约定，她就不用走了。
“是要带你出去，不过是送你回家！”冰夷还是望着前方。
洛瑶立马变成了泄气的皮球。
“这不是，不是还差七日吗？”她喃喃说道。
“恩，谢谢你！不过已经不需要了！”冰夷收回了目光，看着她说。
“我，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好四十九日就四十九日，少一日也不行。”她将杯子用劲儿扣在桌子上，起身回到了里间，上床蒙住了被子。
冰夷怔住了！这完全出乎意料，这个丫头原来是怕自己怕的要死，一门心思的要逃跑。如今让她走，居然不高兴！
一个凡人，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四十天，已经够叫他吃惊的了。何况明明能出去，干嘛不出去？
想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厚厚的帘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洛瑶生了半天闷气，外面还是毫无动静。“这个冰夷，做神仙久了是不是傻了呀？自己表现得多明显，多明显呀！他为何就是看不出来。”她拉下被子，抓耳挠腮。
“必须想个办法，想个办法才好！”她坐了起来，眼珠子飞快地转着。
5.
只可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冰夷又不见了，任凭洛瑶喊破了嗓子，他就是不见她。
而离最后的约定，就剩下一日了。
洛瑶拖着长长的裙子，来回穿梭，嘴里不停地喊着“冰夷，冰夷，你给我出来！”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她喊得口干舌燥，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要知道地面都是冰，她并不觉得冷。反而是心中似乎燃烧着一把火！
“冰夷，你个胆小鬼，还神仙呢？我告诉你，跟我拜过堂，你就是我的人，想甩开我，门都没有，门都没有！”洛瑶咬牙切齿地大喊。
“别叫了，主人不在家。”洛瑶正要张嘴，一条龙游了过来。
“你会说话？”她吓了一跳。
“我也不想说，你太吵了！”龙瞪着她。
“冰夷去哪儿了？”洛瑶双手叉腰。
“不清楚，大概云游去了！”龙摆着长长的胡须。
“啊？那我怎么办？”洛瑶垂头丧气！
“这个呀，主人临走吩咐了，让我们送你回去。”龙胸有成竹的说道。
“他……你……他做梦，我就不走，哼！”洛瑶甩开双手，气呼呼地走远了！
“搞不清楚女人在想什么，还是赶紧告诉主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