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录|那酒,不好喝
那酒有些不好喝,像马尿――说得我喝过马尿似的。――我一直觉得不是人类驯服了酒,是酒驯服了人类。那么难喝的饮料,一代代地驯服了。人类引以为豪,以喝多为荣,我实在觉得没有什么好荣的。
我不懂得这酒,我占有不了这酒,升华不了它。我对它的百般注解,不能使它甘甜一分,不能使它清爽一分,我们彼此是陌路人。酒谈我,我亦谈酒,都头头是道,而实际谁也没喝过谁。这是一个没喝过酒谈论酒的时代,这是一个没读过书就品评作者的时代,这是一个嘴唇极快,做爱频繁的时代。哦,我纷纷的性欲!
一点不败泄在生活上!但,我不走极端,我不是过分的禁欲主义,不是风情万种的禁欲主义,我是简单的,简单得忘了为什么简单的简单的人。
你如果觉得我复杂,对的。我也就知道你不简单。从来是仆人识仆人,英雄惜英雄,千里马认千里马。(有人问,伯乐呢?是啊,伯乐呢?他骑着我的马走了……)记住,在评价一个人之前,你是怎样一个人,很重要。致命的重要。
人就是复杂的,但人也可以很简单,虽则简单很难。但,我一向在难与更难之间,选更难。我选简单。简单,就是不提主义,不搞体系,不建立学说,不落入陷阱,不带任何评判地看事物――这很难,很难,非常难。最简单的东西,最难。
因而,爱,是困难的。人人都可去爱,而人人都没在爱。我选择爱。尼采和我一样,他与我一道行,他说:要爱命运。
命运呵,命运,一个多么不可控的因素。我与命运共存处,我知,命运是有脾气的。这二十年来,我急,命运不急,这是命运的脾气。现在,距此之前的一小段时光以及此后的大大段时光,眼看命运急了,我不急。这是我的脾气。
想想看,大段的时光、情绪、耐心,花在无谓的苦熬、等待上,东西得到了,怎样呢?你根本不会因此就释怀。你根本不会因此更临在,更接近幸福。
幸福,是感受出来,不是得来的。强索来的爱,依托在某些人事上的爱,明显的有限度。如何能无度,如何能逾度呢?这是一个大问题。
而有爱,就不会有问题。爱是最难的。爱不是问题,无爱才是。
外在的尊敬、孝敬、恭敬,外在的表面的敬,恰指证着内在的虚。因为无爱,所以谈尊敬,谈礼仪,谈各种各样的问题――借此,掩饰最大的问题。
掩得下去吗?掩得下去的。人类之花,不就如此败落的?人类一掩再掩,掩而不能掩而愈掩之,欲盖其章。盖下去,对着头盖下去,标好印记,好,你是我的,这是我的,那是我的,什么什么不是我的。
而我,是什么呢?我,能拥有什么呢?
如果你思考死亡。思考死亡就是思考自由。学习死亡就是学习不被奴役。你想被奴役吗?――请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