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短篇小说美的元素

短篇小说因其短小精悍的品格，在姹紫嫣红、争奇斗妍的艺苑中，能焕发出自己独异的光彩和魅力。但这种品格的实现，却常常只被看作是对生活集中和浓缩的结果，它截取和表现生活的某些真正的特征和规律倒被忽略了。

其实，大抵为文，就须集中；以有限反映无限，就要浓缩。 短篇小说再现生活当然要集中、浓缩。中、长篇小说又何尝不是如此，而忌散慢、罗嗦！集中和浓缩是形成艺术美的必要条件，却并非是独独对短篇小说艺术美的要求。

单纯，才是短篇小说艺术美的一个独特的元素，在维持短篇小说格局方面起重要作用。优秀的短篇小说，无不呈现出一种单纯的美。单纯既是量的原则，又是质的规定。短篇小说无法容纳太多的材料，只能择取生活的“一斑”、“一目”，却又须富于极大的表现力，足以“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短篇小说创作，包括生活的截取、主题的提炼、人物的塑造、情节的安排、场景的设置、语言的运用，等等，都应该体现出单纯美的要求。在单纯澄澈的艺术表现中，显示出生活本身的多样性、丰富性和复杂性。就说写人吧。人是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短篇小说区别于中、长篇小说的地方，不只在于人物多寡的量的方面。短篇小说当然不可能描写过多的人物，一般只能对一、二个主要人物作浓墨重彩的描绘，次要人物的存在只是作为故事发展的逻辑所必需。更重要的区别还在于，人物活动的空间不象中、长篇小说那样具有很大的广延性和伸张性，在时间的持续性上也往往表现出某种局限。因此，它更多的是通过选择最富有表现力的侧面、瞬间、冲突，来表现人物性格的主要特征，于单纯中求丰富，甚至一个细节、一个动作、一句对话，就能穷形尽相，使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即使是切取生活纵剖面的短篇小说，在时间的持续性上有了某种“自由”，也是围绕人物的主导性性格特征或者人物的命运去选择和安排情节，同样表现出单纯性的特点。

下面着重谈谈作品中的情致和时、空结构形式的单纯性，在形成短篇小说格局方面的作用。

在西方美学史上，黑格尔与别林斯基先后提出过情致说。相同的地方，都认为情致是艺术性的重要标志，文学作品只有传达出真实的情致才能感染人、影响卜。“每一部诗作品都应该是情致的产品，都应该由情致渗透。”（别林斯基语）情致又是创作的推动力，它不同于一般的“激情”，更区别于“情欲”，而是一种渗透理念内容、人生态度和道德评价的情绪、激情。

说到底，艺术作品中的情致，是作家对客观事物态度的一种反映，某种独特色彩的情绪体验，喜、怒、悲、愤等等，都是伴随着认识活动和意志行动而出现的，体现出对生活的认识和评价、审美理想和人生态度；并且通过艺术媒介，具体化为性格、动作、情调、画面、气氛等等。它深蕴在艺术形象之中，又使我们强烈地感觉出来，心驰神往、掩卷流连。由单一的情致统摄、流贯整篇作品，成为作品内部的结构枢纽、一个所有的光向它集中或从它放射出来的焦点，这正是短篇小说单纯美的表征之一。这种单一的情致赋予作品生动的一致性、统一性。

短篇小说可以是叙述一个生动而紧凑的故事，悬念迭起、摄魂夺魄；也可以是散文化的，在从容的叙述中渗透浓烈的生活情味，泌人心脾，或者侧重描摹人物的心情意念、意识流动，响彻感情的旋律和节奏，同样可以扣人心弦。共同的一点，其中必有一种情致在起作用。而在后一类型的作品中，它在结构上的作用更为突出。

短篇小说由单一的情致作为内在的结构枢纽的特点，是和短篇小说家感应、截取生活的特点分不开的。容纳生活材料的量的局限性和“狭隘”性，使体现高度统一性、一致性的印象、情致的产生成为可能，而单一的情致又有力地促成短篇小说的短小精悍的格局。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短篇小说被某些作家称之为“一次感应”的艺术。

恩格斯说过：“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同样，一定的空间和时间也是艺术形象赖以存在的基本形式。小说的结构，无论采取何种形式，都离不开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的“框架”。故事情节总是在一定的空间范围和一定的时间序列中发生、发展和终结。短篇小说时、空结构形式的单纯性，具体表现为结构布局或侧重从时间线索上考虑，叙述比较集中的时间生活，或侧重从空间范围上着眼，选择单一的空间写人绘事。当然二者又是彼此关联、不可分割。这是形成短篇小说格局的重要的、基本的手段之一。

情节，是小说的要素之一，是动作、运动和过程。艺术的时间以物理时间为其现实基础，但又不等于现实的物理时间，而是服从表达主题、塑造人物的需要，进行别具匠心的组接、浓缩、集中。抚古今于须臾，将人物、事件、矛盾冲突集中在很短的时间，甚至一个瞬间凸现出来，这就是时间形式的单纯。集中、紧凑，是一种真正的短篇小说的格局。形成短篇小说单纯美，当然不只因为它的时间形式的特点，但时间形式的单纯性却无疑有助于创造出真正的短篇小说。容纳材料的局限性，要常常通过时间生活表现出来。

将较长的时间生活装进一个“狭隘”的框架里，有时也可达到时间形式的单纯。它是在很短的直线性的时间序列中，概括进过去或未来的时间生活。这是让时间倒流或超越的方法。前者是实体，作为故事的框架而存在，后者却更富于情感性和表现性。值得指出的是，采取这样一种结构方式，如果过多地运用插叙、倒叙，也会导致枝蔓芜杂、头绪纷乱，象一个压缩了的中篇，从而损害短篇小说的单纯美。

短篇小说的空间形式，显然也不同于中、长篇小说的多层次、多角度、多侧面，具有很大的广延性和伸张性。它容纳不了太多的场面。单一的空间设置，也是短篇小说格局的重要特征之一。有的作家认为，短篇小说创作要符合欧洲古典主义戏剧所遵循的“三一律”的原则，这是不无道理的。较严格的时间场景限制，确实有助于情节结构的集中，和矛盾冲突的迅速展开，形成短篇小说艺术所追求的单纯、澄澈的美。

时间不可以脱离空间而存在，反之亦然。不少优秀的短篇小说，既表现出时间结构形式的单纯性，也有着空间结构形式的单纯性，二茎得兼，相得益彰。

造成真正短篇小说的格局，呈现单纯明朗的美，其手段当然不只限于单一的情致统摄全篇，或选择具有单纯性的时、空结构形式去熔裁布局。短篇小说的单纯美的要求，是体现在构成艺术形象的各个环节、各个方面的。短篇小说讲求单纯的美，也并非说可以贫乏、单调、枯燥，干巴巴的几根筋，它同样需要深刻的内蕴、丰满的血肉、飞扬的神采，从而产生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巨大的人生启示力，给人以美的享受和陶冶。这也许不至于引起某种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