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尽(二)
第二章 报到
夜幕降了下来,列车缓缓的进站。
余下生坐在座位上,听着越来越吵闹的车厢,看着窗外,一座城市的灯火在慢慢靠近。他不慌不忙的坐着,心里的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明白,只要出了车厢门,踏上这片土地,就算是一个结局,是另一个开始。
余小生走出车门,一股猛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本来清醒的脑子一下子显得昏昏沉沉。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车站,站在车站的高地上俯看宋城,由近及远,一条条半明半暗的马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他看到车站周围的房屋破破烂烂,吆喝声密密麻麻,此起彼伏,已经有多位中年妇女上前询问,要不要住宿。余小生将右手放在胸前轻轻摆动着,拒绝着这个城市的第一次接纳而慢慢的朝前走。他想更加清楚的看清这个城市,看清这个自己将要生活下去的地方。
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除了近处的楼房和远处的灯火,在这片陌生的夜空下,一切都显得若隐若现。余小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拖着自己的行李向着接站的地方走去。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夜晚的降临往往会加剧一个人心里的恐慌。但余小生算是个意外,就像他喜欢列车一直朝前开,永不停息一样。他喜欢这种小小的意外,和夜幕降临后人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感觉,虽然他嘴上默默的把对方骂了很多遍,但心里对出现这样的意外常常感到莫名的兴奋。
他被放鸽子了,单位派来接站的人早早的就回去了,约定8点半不到,接的人就离开,可现在才8点5分。计划再一次变得凌乱起来,他诅咒了对方和对方的父母几十次,待慢慢抵消掉自己的不爽之后才又茫然站定,他变得有一点紧张和兴奋,紧张是因为他听说过关于这些南方早期改革开放城市的种种恶劣事件,而兴奋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但他切实感受到了。现在他突然变得警惕起来,他在几分钟之间便失去了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安全感,他一边享受着这种危险在慢慢逼近的感觉,同时也强迫自己远离这种感受,他有时体会着自己的这种感觉会不自觉的想到加缪,从前他认为这种感受很疯狂,而现在他慢慢开始享受起了这个难能的感觉。
但这种感受只是暂时的,只出现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你必须时刻把握住内心最挣扎的那一部分。它稍纵即逝,它通常都是败给我们身体的疲乏,以及内心的厌倦和不安。
余小生找到了一辆车,或者说是他被找了一辆车,身体的疲乏令他只想赶快到达目的地,这让他付出了小小的代价。他询问了价格后上车,60块,之后司机又等来了一对情侣,他们用当地的方言交流的半天之后上车,余小生后来知道,那是客家话。
汽车开始在公路上疾驰,后座的情侣说着悄悄话,司机沉默着盯着前方,余小生默默地看着窗外,他想着旁边的本地人可能和自己一样,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汽车所到之处均看不出这是一座地级市,稀疏的车辆,稀疏的人群,稀疏的楼宇建筑让余小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这就是我逃离了将要到达的地方吗?”
司机说目的地在一个村子里,听到这里余小生的心里又凉了一截,他没想过深圳上海,当然也没想过此刻看到的宋城,此刻的他,已经开始想念他想逃离的,装在他心里的城。
情侣到了,余小生看到他们支付了30元,汽车再次发动了,缓缓的朝前开,大概向前开动了200米,司机停了下来,余小生问:“到了?”司机答:“嗯。”
余小生乖乖的下了车,尽管他在心里已经骂了对方千百遍,嘴上还是客气的对司机说:“谢谢师傅。”
夜越来越深了,行人也越来越少,宋城给了余小生第二份“礼物”,这几乎是他后来回忆宋城时记忆开始的地方。
他要到达的是一个宋城当地的职业技术学校,他将要在那里开始他的前期训练营生活。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校门,一路问路来到宿舍,他被告知所有报到的地方都已下班,只有等明天,他已经不想管了,他只想睡觉和吃点东西。
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让他对阿荣早上的那餐蒸饺记忆深刻,充满了感激之情。一想到阿荣,他的心里突然增加了一点悲伤,他站在学校的操场上,环顾四周,向四周的天空望去,想到在这个城市里再也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一阵伤感的情绪从心底冒了出来。
来到门口,在黑暗的路灯下,他买了一碗豆腐脑儿,他向老板娘递上4块钱,然后有点兴奋的接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他回忆起了高中时在汇源桥上吃豆腐脑儿的情形,那时一碗一块五,他和阿荣他们一人一碗,席地坐在桥边的台阶上就开始吃起来。
余小生清楚的记得那个味道,香辣可口。但此刻他差点吐了出来,要不是他实在饿得不行,需要充饥,他绝对没法将这一碗豆腐脑下肚,因为是甜的,这让他印证了来之前自己对这里的第二个传言,什么都吃甜的。
还能说什么好呢,似乎一切都是这样的不顺心,这些最初的印象让余小生失去了对这座城市的好感,他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性,不过他似乎也并不太关心这座城市,他只关心接下来发生的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儿,他奉行的是经历的丰富性,而不是周围环境的丰富性,虽然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些间接的联系。余小生一直试图验证他心里的种种疑惑,尽管可能后来因为他的验证让他陷入危机。
室友加上他一起五个人,来自天南海北,山西,广西,海南,广东,这个晚上让他想起大学的第一个晚上,多么的相似,来自全国各地的同龄人,把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相交在这一点上,一切都来得那么偶然。他们只相互通报姓名,来自哪里,姓名是为了便于称呼,而老家是为了寻找同乡。身在异地似乎寻找同乡成为了人们热衷的一项活动,尽管在余小生看来,拥有相同的出生地和两个人心灵的距离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尊重人们的这种交际方式。
余小生躺在床上,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东西,都是零零散散的,他也并不试图将他们串起来,他想起了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男孩,他看到男孩一个人坐在山顶上,看着下面操场上热闹的球赛,而他自己坐在不远处,也看着下面的操场,只是他无心咒骂,他此刻的精力比不过男孩儿,身体的疲乏让他慢慢的进入睡眠,进入了一种最为轻松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