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八日     人篇（一）

                    人篇（一）                 

    导游在我的心目中已被妖魔化，宰客、弃客、骂客的事例塞满了我的双耳。这次遇到的四个导游改变了我的看法。

      第一个导游姓曾，他父亲是汉族，在云南当兵时娶了当地的白族姑娘，生下了他。曾导游看面容年近四十，个头不高，光头圆脸，在西藏当过兵。他说头皮锃亮是当兵时阳光晒的。

    在车上，他一会儿像一个历史老师一样讲滇缅公路，讲远征军，一会儿像鉴宝专家一样介绍翡翠，银器，很敬业。在车上他还播放了一段视频，讲的是一位在云南山区支教老师的故事，催人泪下。从曾导游这里我知道了购物团交费低的原因，政府在补贴。上车有人送，下车有人接，吃住有人管，游玩有人领，非亲非故，素昧平生，凭什么啊？人家不就是指望你把钱花在这里吗？如果购物团不花钱，导游就没钱挣，就等于费时费力白领着大家玩。买的东西很贵我也知道，不过只要是正规旅行社，正牌的导游不会让你买假货，云南省政府不可能让游客把假货带到全国各地，那是自砸牌匾。我们这个团大小十三个人，购买力有限，曾导游很不高兴，不过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同行的团友说，这个导游比她们上次来云南遇到的导游强多了，我暗自庆幸。

    第二个导游叫二千次里，普米族。他和曾导游是8月11日中午交接的，当时我们正在餐馆吃午饭。二千次里才二十出头，长得很沧桑，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的轮廓和面色像蒙古人。一件老旧的绿色外套披在肩上，与合身的牛仔裤，棕色的皮鞋很不搭调。他皱着眉头与曾导游在我身边交接，一脸不悦，我心中开始忐忑，担心这小子为难我们。

    饭罢登车，他黑着脸开始自我介绍：

    我的民族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是普米族，我们的祖先来自北方，我叫二千次里，二千是姓，次里是名，长寿的意思。你们可以叫我二千，但是不要叫我两千。我还有个外号叫雪山飞狐，因为我经常在玉龙雪山，石卡雪山，哈巴雪山，梅里雪山……这些景点，有人打电话找我，我不是在雪山上，就是在去雪山的路上。我不知道昆明的导游是怎么带你们的，到了丽江你们就得听我的。昆明的导游不敢在丽江带团，要是被发现，我们会围成一个圈把他打残，甚至打死。你们的二千对时间要求很高，说几点集合就几点集合，你要是迟到就自己打车去下一个景点，因为你们的身份证就是门票，几点进景点是定好了的，到时候刷我的脸也不管用。     

      我心中更加忐忑，坐在车上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车上这十三个人是拼的团，来自四个河北、宁夏、重庆、上海四个省市，行程单上的用餐标准不一样。当日的晚餐宁夏一家三口是野山菌火锅，其他人达不到这个标准。二千说一个车上的人不能两样标准，自作主张提高了我们的用餐标准，也吃野山菌火锅。我第一次见这样的火锅，一米半见方的桌子整个用铁铸造，中间的圆洞坐着火锅，底下架着柴在烧。我们把所有的肉、菜一股脑倒进火锅去煮。这时二千给我们买来了果汁饮料，还给店家要了青稞酒，见有一盘子腌肉没了，笑着说：“那是烤着吃的，放在锅旁边的铁板上烤。”我们说“瞎吃吧”。二千转身又给我们要了一盘腌肉，腌肉片放在铁板上冒着油嗞嗞响着，香味马上飘出来，好吃！我们吃饭的功夫，二千去饭店门口燃起篝火，饭后和我们拉着手跳舞，不知晚饭他吃了没有。

    下车入住酒店时我认真听他说的每一个字，生怕哪件事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发给每个人一张酒店的名片，他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写在上面。留电话是方便我们找他，用酒店的名片是方便我们晚上看完演出打车回来时不会说错要去的地方。

    晚饭后再次登车，二千先给大家道歉，说自己不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后来我们才知道，曾导游给二千说的是上午十点交接，结果我们十二点多才到，二千前一天晚上带团，没时间休息。联系好的酒店发生斗殴事件，出了人命。他先去拦架，后又重新给我们安排。如果我们在第一个酒店住宿，他早上就能多睡会儿，因为他就在旁边住。昨天他的业绩是第一，今天却给了他一个十三个人的小团带。我们在丽江看杨丽萍执导的《丽水金沙》门票是每人280元，这应该是二千的业绩，被曾导游提前收了……这么多事叠加在一起，怪不得这小子不高兴。

    后面的旅程轻松愉快。

    2009年我在放牦牛时被云南旅游局的局长发现，让我当导游，我说我不会。局长说：“你会放牦牛吗？”我说：“会。”局长说会放牦牛就会当导游，放牦牛放的是牛，当导游放的是人。这样我就当了导游。我当你们的导游，你们应该感到幸运，因为在景点集合时你们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我们家族只有我一个人在当导游，如果听到“二千团的集合了”你过去准没错，如果听到“扎西团的集合了”，你过去就不一定对，叫扎西的太多了。

    你们汉族人太聪明了，发明的东西太好了。我现在穿的就是你们的服装，衣服上有口袋，可以放东西。（他调皮地把手机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溜进去，拿出来，再溜进去，再拿出来。）我们民族的衣服没有，一件袍子裹在身上，用带子系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肚子这里。我小的时候，有人办喜事，奶奶会带回糖果和肉，都放在肚子这里。回来奶奶就掏出来给我，说“次里，干！次里，干！”（干就是吃的意思。）。       

    你们的包不要背在身后，背在前面是你自己的，背在后面是别人的。逛丽江古城不要贪便宜，里面假货太多。开店的都是外地人，本地的人信佛，因为不卖假货争不过外地人，都把店面出租了，只收租金。如果你看到店主长得像外国人，但是会说流利的中国话，东西再便宜也不要买，他很有可能是印度人或者巴基斯坦人。当你发现东西是假的，回去找他时，他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了。看到免费品茶的店也不要进，店主再热情也不要进。茶真的很好喝，第一杯茶免费，第二杯也免费，第三杯你就不好意思免费了，这时候店主会拿出茶叶让你买，买的跟喝的不是一样的茶……。   

    我们看的《丽水金沙》是晚八点半开始，演出前两个小时我们到的剧院门前的红太阳广场。我们想先逛逛丽江古城。二千站在广场边的凳子上居高临下叮嘱我们需要注意的事项。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下，拇指和小指捏起来，中间三根手指平伸。他这是在给我们解说逛丽江古城的路线。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两个大水车，在那里河水分成三股。古城类似江南水乡，桥特别多，很容易迷路，记住“顺水进，逆水出”。如果迷路了就给我打电话，但是不要告诉我你在两棵树的中间。             

    八点十分我们回到剧院门口，二千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他在人群边上一边走，一边伸长脖子寻找本团的人，看大家都会来了没有。钱已经被人拿走了，活还认认真真干，我们交口称赞这小子。

    在玉龙雪山看张艺谋导演的《印象丽江》，如果没有二千提前介绍，我们可能会看个稀里糊涂。他告诉我们靠剧场右边坐，这里离出口近，方便回停车场。             

    上玉龙雪山时他不让我们买氧气，他说我们每买一罐氧气他会挣五块钱，但是他不建议大家买。云杉坪就在玉龙雪山上，那是天然氧吧，有的导游会让客人买，但是他不会。如果去别的雪山，大家想买再买。

    二千说昆明的导游主要卖的是翡翠和银器，他卖的是黄龙玉，黄龙玉就是他的标签。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脖子上除了挂着一条粗粗的银链子，还有一块黄龙玉吊坠，腰上也挂着一块。他领我们去的购物点是龙玉雪银坊，下车前他反复叮嘱购物时的注意事项，要买对的，不要买贵的。如果拿不定主意，一定要找他。同行的两个朋友各自看好了貔貅挂件，请二千过来帮忙看看。他认真看过后没让她俩买，其实瑕疵二千不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买东西的并不多，觉得很对不起二千，二千却挥挥手说“没事，没事。”我在店内集合点等待时，遇到另一个购物团也在这里集合，一个瘦高的导游大声呵斥本团没有购物的人们：“你们为什么不买？你们不买我吃什么？我有义务带你们玩吗？再去逛！买不了东西就别上车！”我吓得够呛，因为我什么也没买。这时二千过来了，朝我挥挥手，示意我离开这里，小声说着“没事，没事。”我的心才安定下来。       

    在一条峡谷中游览民俗村时，到了二千的姐姐家，姐姐皮肤很白，白帽红衫绿裙，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说今天没买东西很对不起二千，姐姐笑着说：“没事，没事。缘分，见面就是缘分。”我们买了姐姐家的糯米粑粑吃，一块钱一个，很甜，不粘牙。回到停车场，二千在等我们，我们说二千姐姐比他白，他说他以前也很白，总是在外面跑晒黑了。我们说姐姐比他漂亮，他说侄女（姐姐的女儿）更漂亮，姐姐唱歌还很好听。谈到姐姐，二千脸上的小得意根本掩饰不住。           

    本来接下来的行程还由二千带领，可是旅行社给二千安排了别的旅行团，只好分手。二千给我们安排好最后一顿晚饭后来和大家告别，他伸出双手，跟团里的两位年龄较大的男团友握手，跟其他人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