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往事

奈何缘浅(上)

2018-12-08  本文已影响58人  雪花如糖
奈何缘浅(上)

文 | 雪花如糖

"有些人,默默地为他喝彩就行,没必要前去打扰。"

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林雪想彻彻底底地放下那个人,那个在心里藏了整整二十年的人。二十年的光阴,足以把一个单薄轻盈的少女变成一个丰润甚至略显肥胖的中年妇女。

她以为在她心里他早已沉寂。年少时炽热旺盛的火焰到后来逐渐微弱直至熄灭,连同青春一起小心翼翼地埋葬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任凭岁月覆盖上厚厚的尘土,不再让它轻易冒出来。可是,就在不久前,当从网络上得知他的消息时,那团死灰竟又奇迹般地复燃,火苗越烧越旺,将模糊黯淡的记忆照得一片清晰光明。

01.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女生听孟庭苇男生听姜育恒的岁月。十六岁的林雪有着和孟庭苇一样的波波头,一样的大眼睛,一样的好嗓子,跟着卡拉Ok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样的女生,自然是班里男生的宠儿。

四月,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正在进行,操场上响起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一排排干净整齐的白衣蓝裤,齐刷刷地甩开手臂迈着坚定的步伐,随着节奏一起一落。有个长相白净的男生,站在最后一排,身形清瘦却昂首挺胸,精气神十足,在队伍中格外显眼。

"你怎么这么瘦? "运动会结束后她忍不住问。

"不是瘦,是挺拔。"他用手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若无其事地说。

"挺拔",林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个词用在这儿挺有意思,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操场周围的白杨: 比直比直的身躯,仿佛要撑起蔚蓝的天空,散开的枝桠冒出浅浅的新绿,嫩得要溢出水,远远望去,树像笼罩在一片青色的烟雾里。几只麻雀欢快地在电线杆上叽叽地叫,如同吟唱出一首清新的小诗。

那天,林雪突然觉得春天如此美妙,一颗莫名的种子悄悄地落在心底。

他是开学时才转过来的插班生。在她眼里,他是与众不同的。班里男生都叫什么志强、国庆、生荣、东海这些听起来很平常又俗气的名字,只有他的名字很特殊----夏风。更为特殊的是,他还说着一口熟练的普通话。

他的语文成绩极好,数学却只能勉强及格。语文课上,他常常能回答出别人回答不出的问题。有次,老师讲完一篇小说的中心思想与写作手法后,忽然问:

"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非常……?"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老师站在讲台上,热切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失望。这时,夏风站起来打破了沉默:

"丰满。"

话毕,男生哄堂大笑,女生则都羞涩地低下头,教室里被一种燥动又尴尬的气氛包围。林雪坐在座位上,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微微凸起的胸脯,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仿佛要跳出来,她想用手捂住,又怕引起同学的注意,只好红着脸。语文老师是省城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目光将大家郑重地扫过,清了清嗓音,用不高不低、不急不缓的声调宣布:

"丰满,用在这儿很准确。"

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在众人佩服的目光中,夏风缓缓地坐下,神情仍像往常一样,看不出丝亳的得意。

这种淡定,是别人不曾有的,也是林雪不曾有的。她抑制不住自己,开始关注他的一言一行。她常常假装在他上学必经的路上背书,只为偷偷地看他骑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或许他也注意到了她,有时他会故意在几米远就开始"叮铃叮铃"地按车铃,等她回头时,他已经''嚓"地将一只脚稳稳地踩在地上,身体还跨在横梁上。四目相视而笑,没有言语,他又将上半身微微前倾,蹬上车潇洒离开。

回到教室,打开课桌抽屉,里面躺着几颗大白兔奶糖。林雪面露疑色,夏风却抱着数学书和练习册站在她座位旁:

"专门给你带的 ! "

没等她开口说"谢''字,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帮我讲一下这道函数题。"

林雪的各科成绩都很好,尤其是数学,在班上一直名列前矛。

她家离学校远,在校住读,而他走读,隔三岔五地会从家里带些零食给她。林雪起初有些难为情,后来竟然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反正他总有不会的数学题要问。

他喜欢在晚自习时喝茶,每天下午都从家里带一瓶茶水。林雪见他书包里背个玻璃瓶来来回回不方便,就主动将他的水杯留下,在宿舍里泡好茶再带到教室。茶叶加入滚烫的水里,叶片缓缓地下沉,水从透明到浅绿再到黄绿,氤氲热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又带着稍许的苦涩。

林雪不忍心苦涩,便又加进去一小勺细密雪白的沙糖,味道刚刚好,不涩,也不会甜得腻人。杯子搁在课桌上,傍晚七点,他准时坐在座位上轻轻地呷一口茶,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多年后,她为这种独具匠心的调配而自豪,因市场上才出现康师傅绿茶,味道竟和自己当年调配的一模一样。喜欢一个人,就会费尽心思地让他开心满足,这是取悦还是奉献?

夏风的数学成绩逐渐好起来。名次表上,他和她经常交替着当第一名、第二名。俩人还一起带头办文学校刊,一起出黑板报,一起组织团支部活动。他站在台上挥动着有力的手臂,她坐在座位上大声地带领同学唱团歌: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时代。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

多么美好的年华啊!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有的只是奋斗的激情,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准备参加一场改变人生命运的战斗----高考。

临考前几个月,夏风几乎每天晚自习都和别人换座位,坚持与林雪坐一起。她为他讲解数学题,他为他说语文阅读的技巧。俩人还常常交换政治与历史课本,互相看对方在书本上写下的笔记。

这种亲密引起了大家的议论,好事的同学会将林雪和夏风的照片并排贴在教室墙上,故意说:

''咱们班将来要出一对高材生。"  " 一对"两字,会被刻意加重语气。

林雪不想辩解,因为越说越会被同学起哄。其实在她内心里,她喜欢别人把自己和夏风放在一起。每当这个时候,她会假装走出教室,偷偷地瞥一眼夏风,原来他也正微笑着看自己,笑容干净、迷人。

七月六日,高考前一天,黄昏时分,橘红色的夕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悬在远处的屋顶上,绚烂之极。林雪习惯性地在林荫道上散步,想象着明天进考场的情形。忽然,一串熟悉的车铃声响起。又是夏风,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暂新的笔记本递过来:

''祝你取得好成绩! " 接着又递给她一块橡皮: "用这个擦答题卡,很干净,我爸从西安买来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骑自行车隐沒在夕阳的余晖里。林雪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以为里面会写点什么,可扉页上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合上笔记本,捏着那块散发着水果糖香味的橡皮擦,林雪心里一阵甜蜜又一阵惆怅。

02.

高考成绩出来后,林雪如愿去了一所南方有名的大学,而夏风由于数学发挥失常被录取到省城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遥远的距离并没有隔断俩人的联系,每周互通一封信,成了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信封糊口后,林雪会特意在信封上贴一幅可爱的贴画,再投到邮筒里,然后热切地期盼着他的回信。只要接到信,她像捧着宝贝一样,要么躲在树林里要么坐在河边的大青石上,一个人安静地独享那份甜蜜。在信里,他们谈论着对家乡的思念,大学校园里的各种见闻,参加的社团活动等。

日子久了,周围的人都知道林雪有个异地的男朋友。总是故意打趣她: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过来看你呀。

她在内心里早已把他视作男朋友、恋人,可他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呢? 想到这个问题,林雪感到害羞又不安,因为在信中他从来不写"喜欢"、"爱''这样的字眼。作为女孩,对方不主动提,她又怎会不顾矜持呢? 眼看着周围的同学成双入对地上自习、进图书馆、看电影,她对他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信件一旦迟来一、两天,就像丢了魂似的,上课都心不在焉。

起初,夏风的来信会迟到一、两天,可到了后来,信迟到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长达一个星期。到了大二,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她写了好几封信,对方却音信全无。他究竟怎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他……喜欢上别人?她害怕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像恶魔一样纠缠着她,让林雪寝食难安。

为伊消得人憔悴。同学眼中活泼开朗的林雪变得沉默寡言、无精打采。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没完沒了的孤单、寂寞和猜忌,终于提起笔,在信中主动表露心迹,等待他的回应。

等待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时间像被无限地延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慢。三个星期后,夏风的信跨过山、越过水,走过一千多公里的路,终于飘到了林雪手中。许多年后,那封信早已消失,但有一句话,像用刀子镌刻在心上,令她终身难忘:

大学毕业后,我们是劳燕分飞还是永结秦晋? 我无法确定......

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为什么不给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把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十多遍,最后想明白了: "无法确定"就是拒绝,一种委婉的拒绝!

泪水从脸上静静地滑落,她在河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深秋的凉意不住地袭来,林雪打了一个寒噤,才发觉四肢已冰冷僵硬。她把信撕成碎片,撒向空中,看着它像雪片般飘落在水里,迅速地浸湿,慢慢地腐烂。

林雪的骨子里有种自尊和倔强,一旦下决心放弃,就立刻从心里把他抹去。她烧了他所有的来信,想毁了所有的记忆。

几个月后,她接受了吴昊的表白。吴昊比她高一级,在社团活动上偶然认识后,一直向她示好。因为夏风,林雪连一起看电影的机会都不给对方。现在,她心甘情愿地享受着吴昊为她做的一切: 打饭、洗碗,占座位,例假来肚子难受不想吃饭的时候,他会不顾寒冷在偌大的校园里到处寻找烤红薯,包好趁热送过来。

在他面前,她像公主一样,再也不用卑微、低到尘埃里。而他,时而在她耳边柔情蜜语,时而不顾旁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会大声地说出"我爱你。"

寒假,林雪没有回家,呆在学校做家教,她不想回去和高中同学聚会,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大学的时光,她陶醉在恋爱的甜蜜中,似乎真的忘了夏风。

"你……知不知道,夏风的哥哥死了,爸爸中风了……听说他准备毕业后回老家。'' 大三暑假前夕,朋友从西安赶过来看她,聊起今后的打算,突然试探性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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