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短评
有创作经验的人作批评,往往要比专职的研究者要真着而有温度,非专业式的情绪化行文也不免会让读者觉得亲切,如听谈,而非受教。但当然,作批评的人也还是应该明白该如何搭架子,有点排布整置的自觉,不然当也要不免看山跑死马,让读者觉得三纸无驴,不知所云了。
《人间词话》就算得上一本介于专业和非专业之间,点位踩得比较恰到好处的词学批评。王静安自身能词,人间词幽微宛转,情思兼致,已出脱同光笔意,见得自家面目,这也是他作词话的底气——走过长路,才惯于面对取舍,才能生出好恶,才真正有作批评的能力。这之外,王氏学力亦厚,青年时代又正值阅蓄高峰,已初步有了把厚书读薄的吞吐能力。所以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从各个维度上,它也都还是位于及格水准以上的。
我们结合时代意义看,那么这本书的定调或者还能更高一点。上个世纪初期能作文艺批评的人并不少,随着中西交融,游学客们引入的理论译本日益增多,一定程度上洗革了一代学人的心面。古时虚打身外、点到而至的清谈式诗词话渐渐被否定,但用是西非中的烧瓶来温酒,总不免有些器用不趁的狼狈感。王国维在词话特地保留了中国的审美体系和断章习惯,只是以西式的一些理念将之更加丰富柔和,也努力地构建了一个初步的批评体系。依这个角度而言,他是个新中式的引行者,也一定程度上为存活文脉,避免中国诗词彻底在所谓的现当代失去自有定价权做出了贡献。即使是再不屑这本书中观点的诗家,于这一点也不得不予以承认,并心存感激。
当然纯以诗学观点论,我们也应该看到王氏当时的局限。他的个人偏好相对在天然流丽,以手写心的体验派一方,对于精微断续、揣摩探索的方法派完全予以否定。内热者饮冰,是难以真正审视冷静的,这与个人诗学观有关,却可惜被许多不读书者盲目封神,奉为不争之论,则不免可笑。此外,王氏作批评时究竟年轻,亦非倾力以整时间为之,亦不免就中定义含混,体系不整之失,又有后人强行补续,则未免忽视了这文本的时间性——看草书不顾飞白,乃是非蠢既坏了。
无论如何,作为一部里程碑时代的短读物,《人间词话》是学词之初绕不过去的。只谨慎自身,莫要一头栽下进去出不来,也便是不左静安先生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