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人

从实习到现在，我没请过一天假，但今天我旷工了。直到晚上七点多，我才想到要发消息给主管，告诉他我不小心摔断了腿。

别担心，我的腿还没断，只是我看不见它们了。不过我的眼睛也没瞎，还看得见其他东西。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我变透明了。现在我坐在床边，看不见自己的腿，却看得见腿下面压着的条纹床单，性冷淡的色调，刚洗过不久，还很干净。我看不见自己的腿，也看不见自己的手，对着镜子看不见自己的脸，我消失了。

可是我还存在，我能摸到自己的大腿，我还有重量，在地上走着，还有熟悉的脚步声，我拍了拍桌子，还有正常的响声。我只是以透明的方式存在着，以透明的方式消失了。

穿衣镜里有一套空空的睡衣，一双鞋，一个耳钉，看起来真的怪吓人的。我把耳钉摘了下来，接着脱了衣服，脱了裤子，把拖鞋也踢到一边。镜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只能看见房间里的家具和陈设。

你能想象，早上拿起手机睁开眼看时间的时候，发现手机飘在空中的场景吗？手机的触感是真实的，而它悬在空中也是真实的。我试着点开手机里的程序，于是在我的视角里，悬在空中的手机自己动了起来。

老实说，我本来就一点儿也不想去上班，闹钟也是掐掉了一次又一次。我的心里，甚至祈祷着发生一些非日常的事情，比如下暴雨，淹没整个小区，让我出不了门之类的小概率事件。然而这座城市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作为公司最底层的小透明，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有意义的。每个人都有事情找我帮忙，但所谓的帮忙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不了这些事情。面对这些没有人愿意做的琐事，我是没有脾气的，带着刚入行的谦卑和微笑全盘接受。我常常感觉自己就像个流水线上的个人，任务就是复制粘贴。

其实我可能不是今天才突然变透明的。我早就在一点点慢慢变透明了，只是我自己一开始没有发现吧。

前几天公司的人出去聚餐，我只是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发现大家锁了门走了。我连手机都没拿，只能坐在公司门口等他们吃完饭回来。还有一次，主管买了咖啡回来请大家喝，一杯一杯分下去，到我就没有了。他说自己记错人数了。我笑着说，没事，我喝咖啡会心悸。

或许在当时，我已经一点一点变得稀薄了。像空气一样地存在着，让人感受不到。我的话越来越少，甚至有些迟钝，坐在角落里，和周围的事物融为一体，巧妙地隐匿其中。可是为什么，他们需要人的时候，还是能马上看到我。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只有我自己看不见自己了，别人是能看得见的。我带着侥幸和恶趣味，赤身裸体钻进了洗手间，故意没有关洗手间的门，假装自己在洗澡。我在等，等同一套房子里的室友进洗手间。如果他看见我了，我就尖叫，说自己忘记关门了，马上道歉。

我站在莲蓬头底下，做样子擦着沐浴露，而室友关了门，脱掉了衣服，打开了莲蓬头开关。我赶紧往外走，站到了马桶上，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冲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很健康，肌肉的线条很明显。那个地方也让我相形见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关掉水，走近了我，我马上从马桶盖上溜了下来，怕发出异样的响动。我屏住呼吸，害怕让他听到。或许是我现在存在的方式超乎了正常人的想象，他完全没有任何被惊动的表现，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而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此刻还在我的脑海里。

真刺激。变成透明人有什么不好呢？

我想到了自己溜进女大学生浴室的情景，我的好奇心被点燃了。我开始想着自己这副透明的躯壳能够做些什么，或许可以偷偷上飞机，飞到任何一个国家，完全不受限制，这样我可以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而且是，赤身裸体！

我幻想着自己被黑帮抓住，被迫为他们运送非法药品的情景，可我是隐形的，又怎么会被控制呢？不如帮助警方摧毁黑帮吧，但最后会不会被政府抓去做实验，我必须保护好自己……我躺在床上，带着对这个世界重燃的兴奋，构思着未来，直到夜幕降临。

我忍不住想要下楼去大马路上溜一圈，感受一下透明的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方式。我轻轻地走下楼梯，从一位牵着狗的老奶奶身边绕过去。狗子抬起头看了看我，当然它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我就在夜幕下的马路上狂奔了起来，而且是，裸奔。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自由地呼吸着，在夜空下，我是自由的。接下来，我要去做一些正义的事情了。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的邻居，花菜，也是我大学到现在最好的朋友。我准备偷偷跟着她，戏弄她一番。她猛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去，行为艺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