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情渐深

南国多树，在我家乡犹是如此。祖父家门庭前便有一棵粗壮的老银杏树，枝干遒劲、葱葱茏茏，一入秋天便是“满地翻黄银杏叶”，枯干的银杏叶堆满了整个石阶，随风飘进灰瓦白墙，四四方方的院落，落在青砖石台上，这便是我和儿伴最初的邂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李白的《长干行》虽是写男女童年亲昵的感情，但用在我和她身上也再合适不过。她家庭院是在我祖父家对岸，说“岸”字未免有我夸大的嫌疑，其实我们俩家中间也只是隔着一条病恹恹的老河，从我家后山的翠竹林绕过，流进她家的一亩田地。而那棵老银杏树的树干则是从我家这边跨过老河延伸到她家，好似一道金黄的拱桥连接着两岸，也把我之前的人生轨迹和她相连。

小时候最爱在雨天回故乡，虽然大人时常抱怨天气不好但在还是孩子的我看来，故乡最美不过下雨天。绵绵的雨落下，融入老河，河面升起一层雾气，站在一岸看向对面就好似雾里看花，这个时候就是我和她最欢脱的时节。

在雨前，天空灰压压的一片，大风呼啸刮过竹林，我们俩就站在风口，张开双臂，做拥抱状去感受这无意穿林风，随着衣袂飘飘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这是她教我的诗情画意。风雨已至，雨水顺着“人”字屋檐滑下，“嘀嗒嘀嗒”落在青石台阶上，滋润了一方青苔，我们会并肩站在屋檐下伸出手去触摸自然的气息，然后将雨水猛地洒向对方，这是她教我的雨中作乐。雨过天晴，漫山遍野都是湿润的味道，她会带我沿着老河边漫步，看自己一脚一印一泥泞，然后在胡诌乱道中又是一年。

我之前一直庆幸的是，她可以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是故土还是异乡。我们启蒙、学前、小学乃至初中都在一个学校，我此前的人生都有她的参与，我的成长亦是和她息息相关。扪心自问，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积极乐观自信的人，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缺点，因为有她的存在，所以我一直不需要担心什么。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她总是会帮我欺负回去，不会做的题、难做到的事，只要我找她，一切都迎刃而解，那个阶段我就负责惹事她负责摆平，可是我一直都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和我的未来。在小学结业前我们俩就有过矛盾的冲突，但我并没有把那些当成问题对待，或许是幼稚，或许是懵懂，没成长的我从来不会为她人考虑到什么。直到在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因为她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她们举家搬迁，我感到了一丝即将自己面对未知世界的惶惶不安，随之而来的是我们友谊的戛然而止和我幼稚脆弱无知的暴露，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成长，就好像一瞬间自己就从懵懂孩童成长为青少年，然后惊觉自己从前庆幸的行为是多么可笑——人生这场戏，没有谁会陪你一直演下去。

小孩子说友情总是会说“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她们单纯又天真，以为万物恒定不变，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地球自西向东，而成年人则是矜持地说“我们是朋友”，疏远却又不失礼貌，想来成长也是如此，渐渐默契不谈情，渐渐分道扬镳。

后来我回了几次故乡，却是再难看见下雨天，也难以读懂山水竹林的诗情画意，门前银杏树的落叶也早早地被扫走，石阶青苔已是几方天地，那条老河越流越萎靡，直至流成水渠，而我似乎也是再没看到朦胧雨中河对岸的人家解下门上的旧锁，她撒着脚丫子向我奔来。

匆匆流年，我偶尔能从母亲口中听到她的近况，得知她一切安好。分别几年后一次暑假，母亲以惊异的语调告诉我，她母亲在超市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当时也是被震住了，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直到我在故乡与她重逢，才有机会去知道她是如何哪般，也才第一次读懂了她。我想最温柔的成长莫过于此，学会了守护着最温暖的人，将她的给予在时光里点点倒流。

在你这漫长的一生中，有人教会你成长，有人教会你坚强，有人教会你感恩，但她们都不会陪你一直走下去，而是渐行渐远、渐渐涅迹，只留下温柔与感动让你成长的一路余生可期。

                                                          2017.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