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花开(南墩往事)25
刺槐花开(南墩往事)25
晚上大爹爹也住在医院。大奶奶挤在梅花旁边,大爹爹走廊里掇来靠椅,侧着身子躺着。医院里比不上家里,到了下半夜,仍然听见走廊外有人走动。走廊的灯火通明,仿佛白昼,好像医院这个地方没有黑夜似的。
“医生说,还有几天回去?”大爹爹问。
“差不多三四天吧,医生说,还得观察几天,怕天热伤口发炎。”大奶奶也侧着身子,背对着梅花,声音压得很低。
“那到时我来接你们”,大爹爹也轻声地说,“医院比不了家里,受罪,这几天苦了你。”
梅花从医院回家的时候,队里的人都来看望。他们一边叹息,一边安慰。秀兰说,这是天意如此,躲也躲不过的,幸好破点相,要不然,还有性命之忧呢。
大家齐声附和,仿佛梅花还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依秀兰说,这是贵人多磨难,以后梅花这丫头,发旺着呢。
发旺不发旺暂且不说,只是梅花从此极少出门,像是家里养的鸡鸭,只在这小小的南墩范围内活动。当然,上学除外。梅花想上学的欲望特别强,或许,这是她认为拯救她命运最好的方法。这样的想法从小就牢牢装进了心里。事实以后也确实如此,是知识改变了她的命运。
大奶奶见梅花从此变了一个人,知道伢子要脸,很少带梅花出门。其实梅花根本不想出门,就是梁濠的家婆家,也从来不去。家婆每次到南墩,总要带点好吃的给梅花,家婆见梅花好端端地伤成这样,心里头难受啊。本来女儿嫁到南墩,不争气养了三个糖罐,够她到南墩见人矮一截了,没有想到梅花伤成这样,她更觉得自己矮人一截,有时觉得来南墩都不好意思。
梅花家婆瞅个礼拜天来看梅花,大路不走,专门走畈里的小田埂,七拐八拐,快到南墩边的队屋,恰巧碰见二楞在自家稻田边望水。二楞见了梅花家婆,皮笑肉不笑地,“哎哟,这不是家婆吗,到女婿府上作客?你那女婿,嘿嘿,本事越来越大喔。”
“哪里有大哥你本事大,”梅花家婆一脸地笑,“手艺人只是糊糊嘴,全靠大伙一人一口饭。”
“有本事,有本事哟。”二楞摇头颇为自得地笑着,摇晃着身子走开了。
梅花家婆听着有点懵。似乎二楞的话有言外之意。大女婿哪里得罪了二楞?不会吧,女婿从来守规矩不坏别人的事。这个二楞油手好闲懒散惯了,是嫌女婿手艺好红火?这与他不搭界呀?梅花外婆有些疑惑地望着二楞走路时摇头晃脑像猪八戒的模样,心想,二楞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是不是天热又犯病了呢。
槐花见家婆来了,高兴地一地抱住家婆,说,“家婆总不来,槐花可想死家婆了。”
“就你那丫头嘴乖,我给你们带来了桃子呢”。家婆笑着,从篮子里拿一个给槐花。
“我不要,我也不吃。给梅花吃。”槐花连忙摆手。
“妈来啦?”屋里贵荣听到说话声,出来了,朝槐花喊,“槐花,去村口潘主任肉案子那剁点肉回来,帐记着,哪天让你伯伯去付。”
“好咧!”槐花蹦跳着往村口去了。
九点多,潘主任还坐在肉案前。大柳树罩着阴,潘主任觉得还热。树上的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叫得他有些烦燥。潘主任拿着扇子,一会儿扇扇肉,一会儿扇扇自己,他深知这两样东西都无比重要。
“大伯,我是南墩爱国家的,我伯伯是木匠。我妈叫我来剁点肉。”槐花望着黑黑的满身是肉的潘主任,有些拘谨地说。
潘主任正无聊着与飞来飞去的苍蝇较劲。心想要是插田的时候,每天的肉到九点边就称完了,可现在农忙一结束,生意冷清得鬼都打得死人,人哪提得起精神?望着苍蝇起起落落,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打打扇,一个苍蝇也不打到。他正在为自己的扇技摇头叹息时,耳边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像打了一枝强心针,马上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哟,挺俏的闺女呀,条子长得出彩。潘主任眼睛眯成一条缝,“哦,爱国家的闺女?美人胚子。买肉啊,多少?”
“两斤。”槐花见卖肉的眯着眼,眼神在自己身上游走,忙低下眼睑,心里突突地跳。
“你是爱国大女儿槐花吧,多大啦?”
“嗯,十三。”槐花老老实实回答。
“啊?那和我儿子一样大。好哇,哪天我找你伯伯妈妈,让你做我家媳妇,从小订个娃娃亲,哈哈哈!”
槐花脸红到了耳根,拎起肉,也没说谢谢,低着头小跑着离开了。她眼睛也不敢往后望,生怕这个黑黑胖胖的人尾随她,然后到她家中与父母商量什么媳妇的事。讨厌!真不要脸!
槐花望见南墩了,才慢慢扭头看看,还好,卖肉的没有后头跟来。回到家里,槐花有些委屈,噘着嘴,“妈!下次打死我也不去买肉了!”
“噢,有么事得罪了我家大女儿呀?”贵荣笑眯眯地望着有些懊恼的槐花。
“那怪人,他说,他说让我做他家媳妇。妈妈,你千万不要答应噢。”
“怎么会呢,就是给我一担金子,我也不同意,”贵荣语气肯定地说,“他那伢子?我怕一生也讨不到老婆!”
“莫要背后讲人坏话!”槐花家婆说,“他家有钱有势,条件好,就是儿子孬点,也照样有人愿意!”
“人家愿意是人家的事,反正我家槐花绝对不会。我家槐花呀,以后找个吃商品粮的,一生不下泥巴田!”贵荣说着,眼里放出强烈的光彩,仿佛不久的将来,这个愿望就能成为现实。
刺槐花开(南墩往事)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