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魔王，救出公主
“过去半个月了啊。”小莹嘟囔着。
“你说什么？”铁匠在叮叮当当用力捶打着烧得通红的铁锭，大声问道。
“没——什——么！”小莹也大声回道。
她在想半个月前路过这里的少年。
那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衣服破旧，满面风霜，看起来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的。
“我要穿过这片沙漠，打倒魔王，救出公主。”少年信誓旦旦对小莹和铁匠说。
小莹和铁匠面面相觑。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们看着他们一直走到沙漠里，但是他们都失败了。”铁匠幽幽说道，“有些还能回来，有些再也没能回来。”
少年只是自信地笑着。
铁匠卖给少年一把锋利的长刀，这是他当时能给出的最实用的武器。少年拿起长刀比划几下，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谢过小莹招待的饭菜和铁匠的忠告后，少年就离开了。
小莹和铁匠看到少年居然又穿过沙漠回来了。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胳膊上都有伤痕，有些还很新，有些已经结痂。
小莹照例做饭招待，少年狼吞虎咽，显然饿坏了。
晚饭过后三个人围坐在一盏小灯旁。
“你见到魔王和公主了吗？”小莹边缝补衣服边问少年。
后者沉默地摇头，又喝了一杯温热的茶才低声说：“我遇到了一群人，他们说他们要去打倒魔王，救出公主。于是我加入了他们。”
铁匠啪嗒啪嗒抽着烟，没做声。
“我们遇到了很多危险，有沙漠里神出鬼没的毒蝎，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奇怪虫子，被咬了不及时治疗就会死去。”
“快要抵达魔王城堡的一个夜里，我们围坐在火堆边，每个人都很高兴。他们开始畅想魔王的财宝，据说有数不清的金币，各种各样的宝石，足够买下整个国家。”少年的茶杯空了，小莹起身给他添上茶水。
“渐渐地每个人都加入进来，每个人都在说得到魔王的财宝以后要如何如何。还有些人开始觊觎美貌的公主，幻想用她换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甚至想要做公主的驸马……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争吵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拿起武器自相残杀，等我反应过来时，有的人被扼住喉咙死去，有的人被利剑插入胸膛死去……他们依然在争吵不休，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流着血但是没能立即死去的人。他看着我，可我无能为力，直到他的眼睛彻底浑浊。”少年像是害怕一样蜷缩起身子，几不可闻道，“然后我就回来了。”
小莹脸上露出哀戚，铁匠说：“总是如此。所以这么多年没人打败魔王，没人救出公主，甚至能回来的人都很少。”
“请给我打一把最锋利的剑。”少年向铁匠恳求道，“刀……落在沙漠里了，对不起”。
铁匠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少年向他们辞行，小莹说：“不要再想魔王和公主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好好生活。”
“打败魔王，救出公主，那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少年坚定地说，“我还会来的。”
一个月后，少年回来了。他全身的装备焕然一新，伤势也已经痊愈。
小莹照例招待了他，饭后铁匠拿出为少年打制的剑。
少年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拿起剑仔细欣赏一番。
第二天清晨，他用过早饭就离开了。
“他还会回来吗？”小莹像是自言自语。
铁匠不置可否，只是说：“那把剑很锋利，不管是杀人还是杀别的。”
他们没有等很久，风尘仆仆的少年又一次敲开铁匠和小莹的门。
他看起来更狼狈了，去时鼓鼓囊囊的褡裢干瘪着，满脸憔悴。那把长剑也失了光彩，背在少年背上，剑刃上有隐约的血迹。
“人为什么会贪生怕死？”少年缓过一口气后问铁匠。
不等回答，他接着说道：“这一次我也遇到了同样想去打败魔王救出公主的人，我也依然加入了他们。我们抵达了魔王的城堡，那真是从未见过的宏伟建筑，光是在远处看着都让人胆战心惊。听说那看起来灰色的砖石上曾经洒满鲜血，我不敢想象可怜的公主遭遇了什么，她一直被囚禁在那里，想必十分痛苦。”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沉，那位未曾谋面的公主居然让他如此心痛，小莹和铁匠有些吃惊地对视。
“我们停在离城堡有段距离的地方，用了几天时间计划。为了避免损失，我们决定派一个人去城堡附近打探情况。每个人都同意这是正确的，至少一旦有无法克服的危险，我们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
“也包括你吗？”铁匠幽幽问道。
“他们不信任我。”少年苦笑道，“我看见他们怀疑的目光就知道这一点，尽管我从没有做出任何令人怀疑的举动。”
“因为你是后来者。”小莹边给少年的茶杯添茶边平淡地说，“人对于后来者总是有点戒心。”
“最后，又是一样的争吵，一样的自相残杀。”少年没再多说，但是小莹和铁匠都懂。
“我极力阻止他们，告诉他们魔王就在眼前，我们要做的不是内讧而是齐心协力，但是他们不理会我。从他们的争吵里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梦想着财宝才来到这里，和之前遇到的那群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呢，你不是为了财宝吗？还是为了出人头地？”铁匠问道。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说：“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很好，可是我总感觉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要去打败魔王，救出公主。因为魔王是坏人，他抢走了公主，抢走了许多人的钱，公主一直被他关押着太可怜了。”
“那只好祝你好运了。”小莹说道。
少年暂时回到了家乡，一个月后，他再次来到小莹和铁匠门前。
他已经不似初见时活泼，铁匠在他出发穿越沙漠前忽然说：“再碰到说要去打败魔王的人，不要加入他们。”
“可是，我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战胜魔王。”少年为难道。
“和一群废物同行，更不可能战胜魔王。”小莹说道。
“……你说得对。”少年看着小莹的眼睛说。他背上背着上次铁匠为他打制的长剑，剑刃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小莹在门前看着他离开，直到那光芒彻底消失在沙漠里。
“他还会回来吗？”铁匠似是自言自语，
“会的。”小莹叹息着，“比起魔王，人心才最可怕。”
少年发现，想要打败魔王救出公主的人比自已以为的要多。
他采纳了铁匠的建议，没有再加入其它人的队伍。一个人行进速度快很多，他陆陆续续碰到了至少三个队伍。
他又来到了魔王的城堡附近，那巍峨的建筑让他又体会到心悸的不安。他犹豫了，很想在这里等路上碰见的队伍到达后一起。可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任何人。
少年只好自己走向城堡，他的腿在发抖，但他拿剑的手依然很稳。
城堡的大门是木质的，看上去沉重不堪，少年用力去推，门居然就这样打开了。原来蚂蚁和老鼠早让这门不再坚固无比。
黑漆漆的城堡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少年的心砰砰狂跳，越发谨慎小心。
城堡大厅里的红地毯破旧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花色，尽头是一张华丽的扶手椅，上面似乎有一个歪倒的人形。
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那是一具白骨，穿着样式古老的猎人装束。白骨胸前的衣服上有一大团污渍，少年确信那是多年以前的血迹。
少年环顾四周，入眼的破败让他心头疑团更甚。
这里有魔王吗？有公主吗？
他在城堡里小心地探索着，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渐渐习惯了门后老鼠泛着绿光的小眼睛、四处爬动的蜘蛛和猛然冲出的蝙蝠。
呛人的灰尘让他不得不捂住嘴，幸好他这么做了，不然他看见一间曾经装饰华美的房间时会惊骇到下巴掉下来。
他很快猜到那是曾经囚禁公主的房间，因为墙壁上用血迹写着“救救我”“放我出去”“上帝会惩罚你”。血迹已经变成了暗棕色，少年的手指轻轻抚过字迹。
他站在房间中间，看着公主曾经生活过的一方天地，难过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喃喃道。
那位可怜的公主，也许到死都没能等来救她的人，到死也没能离开这里。
少年轻轻阖上这扇门。至此，城堡大半已经都检查过了。一切都是那么破败，少年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这里早就没有人居住了。没有魔王，更没有公主，即使有，那也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沿原路返回，小心避开了其他人。有一次他看见几具尸体，旁边还有熄灭的小小火堆，他用沙子盖住他们僵硬的脸，帮他们闭上眼睛，随后叹息着离开。
小莹和铁匠依然在原处，少年筋疲力尽地敲开门，请求留宿。
饭后他照例开始讲述这一次的经历。
铁匠啪嗒啪嗒抽着烟，小莹在灯下缝补衣服。
“魔王早就不在了。”少年沉闷地说，“公主也不在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少年像是自言自语，“噢，是为了财宝。可是城堡里也没有任何财宝啊。”
“实际上有没有财宝，和人们认为有没有财宝，是两件事。”铁匠嚼着烟叶说。
“就算你告诉他们没有，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小莹静静地补充。
“……那位公主，实在太可怜了。”少年不再纠结财宝的事情，又想起了没能救出的公主，“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自由，一辈子被迫和魔王一起生活。”
小莹停下手里的活计，铁匠停止了咀嚼烟叶，两人对视一眼。
“我……我其实杀了人。”少年把两手摊在眼前，透过灯光审视着一根根手指，“他们开始为财宝争吵不休的时候，我说只要救出公主就好了，可是他们都说，公主算什么，公主救不救无所谓，重要的是钱，是财宝，是荣华富贵。哪怕是有一两个说着要去救公主的，也是为了拿公主去邀功，去换取财富。”
“我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对待一位不幸的公主，于是……”
“……我知道，我看到第一次给你的刀插在一个人的胸口上。”铁匠语气平淡地说。
“什么？！你看到了？你进沙漠了？”少年目瞪口呆。
“第二次你从沙漠回来，那把剑上的，也是人血吧？”小莹也低声说道。她不是在问少年，她已经有答案了。
“我，我——”少年忽然放声大哭，“我不是，我是太生气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人为什么这么贪婪，这么可怕。”
“人比所有的魔鬼加在一起都可怕。”小莹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她的语气里有难以描述的怆然。
少年停住哭泣，泪眼朦胧地看着小莹，忽然迟疑着问：“你……你是公主吗？”
小莹没说话。
“我听人说沙漠边上的铁匠和女孩在这里很久很久了，魔王的城堡也很久很久没人住了，所以——这只是我的猜测，不是有意冒犯。”少年说到后面又慌忙解释。
小莹反倒一笑：“你猜的不错，我就是曾经住在魔王城堡里的公主。”铁匠默不作声，恍若未闻。
少年第二次目瞪口呆，好半天说：“所以，你是魔王？”他问铁匠。
铁匠点点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认识的时候人类并不惧怕魔王，魔王也并不伤害人类。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年，魔王邀请我去他的城堡做客。我出发后没多久这片大陆上就流言四起，说一位公主被魔王抓走，在等待勇士去救她。”
小莹给三个人的茶杯都添满茶水，继续说道：“不久又有第二个传言，说魔王的城堡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如果说一位公主被抓走还不足以打动人心，那财宝的诱惑就太大了。”
公主对此非常愤怒，可是不管她怎么解释，狂热的人们还是源源不断来讨伐魔王。即使公主亲自现身说明她并非被魔王囚禁，人们也并不相信。
“不，他们是不愿意相信，他们宁愿相信我是被囚禁的，这样他们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讨伐一个无辜的魔王。”
眼见事态越来越失控，公主越发不能离开她的魔王朋友。她很肯定，就算她平安回到自己的宅邸，回到国民眼前，魔王依然无法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人类需要对魔王的恶意来掩饰自己的贪婪，只要财宝还在，他们就不会放弃。
“其实没有多少财宝，只是一些生活用的金银器皿罢了。”小莹幽幽说道。
但是最初进去的人们看见金碧辉煌的城堡更不会听魔王和公主的解释，他们的眼睛和心灵都被所谓的财宝占据了。
公主对人类感到很失望，也很心疼魔王，他们最终决定舍弃城堡，改头换面，过朴素却安宁的生活。
“所以，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在这里，是希望有朝一日还可以回去吗？”少年轻轻问小莹。
“最初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看来，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小莹笑着说，“偶尔招待一下路过的旅客，和他们聊聊天，卖给他们一些刀剑，这样的平静是我们一直希望的。”
少年无言地点点头，泪水已经干了，他很疲倦了。
第二天清晨，少年向小莹和铁匠辞行。
“一路顺风。”小莹对少年说，铁匠站在她身旁。
“你们也多保重。”少年郑重其事道。
目送少年离开，小莹说：“这一次他不会再来了吧。”
铁匠边打包行李边说：“不一定。”他直起身子，看看这个狭小却温馨的小屋，有点遗憾。
“我们可以向南走，听说靠南的地方有大海，我们可以在海边盖一座一样的屋子。”小莹笑眯眯说，铁匠看着她可爱的笑脸，心情也好起来。
“那我们要多准备些干粮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半个月后少年再次归来，不过他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了许多全副武装的男人。
可是留给他的只有曾经住过好几晚的小屋，小莹和铁匠已经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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