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伯乐推文汇总闲文·读书榜单前三 群英荟萃

我的名字叫阿龙

2025-01-13  本文已影响0人  鱼鹏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我的朋友

很多人也许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阿龙。当然我说的是广大的同胞,至于我的几个朋友:胡俊、王江潮、胡蛟,他们是知道的。不过在我们彼此的口中,阿龙是阿聋,胡俊是不俊,当然除了我,他是最帅的了。王江潮是个犟种,我们管他叫水牛。胡蛟就是胡椒,他确实有让人打一个惊天喷嚏的本领,因而隐隐有成老大的趋势。我是不认的,龙给蛟当小弟,自古以来没有的道理。可这头蛟却又撺掇着我们要去干一票大的。

二 干票大的

阿龙我今年已经三十四了,可他们偏说我三十五!我是九零年十二月生人,怎么可能就三十五了呢?当然啊,这人一过了三十,年龄都是狗屁!我一般是不屑去争的。

胡椒带我们去干大事儿的具体时间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大概是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吧,好多年了哦!但我记得我那天很兴奋,觉得终于要干点男人该干的事儿了。其实具体做什么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大买卖。那段时间胡椒出手很阔绰,也不拔水牛的毛了——水牛家有个在市里当官的叔叔,爸爸也搞点买卖,所以零花钱很多。我觉得胡椒很够哥们儿,富贵不忘兄弟。

我们是在大寨街汇合的,只记得乌漆麻黑的,啥也看不见。当时天气冷的啊,我浑身抑制不住地抖。我们几个人看不清对面的脸,只能手摸着手报外号确认身份。到我的时候,胡椒牵着我的手骂道:你抖个锤子啊,平时胆儿不是挺肥的吗?按我平时的脾气,是要跟他干一架的,那次不知咋的,竟然咽下了这口气。

我们摸黑沿着街边的屋墙走,等到隐隐有光的时候,我仔细一看,已经到了大庆街口,再往里走就是一排排小别墅了。胡椒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街对面的槐树荫说:你就去哪儿望风!我当时人冻傻了,竟跟个大头兵似的,哆哆嗦嗦地就过去了。

我等了很久,脚僵得生疼,只能来回走。期间有手电筒的强光朝天一扫,大概是扫到别墅的窗户还是啥的,隐隐有窸窸窣窣的骂声。过了一会儿,又有丁零当啷的声响传出,这次的骂声更急促了。现在想想大概是扳手掉地上了,肯定是不俊这个软羊羔子坏的事儿。又过了一会儿,天已经擦亮了,突然几道蒙蒙的光束缠斗在一起,有激烈的喊叫声,最突出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和水牛的声音。什么操你妈、干死你的脏话直愣愣地刺进了我的耳朵。我正想进去看看,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我的心震得直打晃儿。跑啊!这是胡椒的声音,紧接着胡椒就拉着一个血人跑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不俊。跑啊!胡椒朝我又喊了一句。我的脑袋顿时炸开了,嘴里重复着:杀人了!杀人了!脚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们跑。胡椒转头一把扯住我的衣服,又对着不俊急促地骂道:操!跟着我干啥子?往各人屋头跑!骂完就拉着水牛跑掉了。往屋头跑这个声音不断在我脑子里重复、重复,等到这个声音消失,我逐渐平复下来时,已经在家里了。

接踵而来的是无尽的后怕和反复的猜疑:水牛被人捅了?不对,不对,那他们跑什么?应该去医院啊!水牛把人捅了?怎么可能!他干不出来……他们跑只是干的事儿不想被警察发现,没有杀人,可是水牛就死定了啊……水牛真把人捅了,对!对!他这牛脾气,万一呢?警察会不会找上门?要不要坐牢?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可我就望个风,什么也没干啊,应该不会有事儿的……。猜测就像噬骨的毒虫,分分秒秒地啃食着我,等到两天后警察上门的那一刻,我反而得到了解脱。

在父亲震惊的目光和母亲哭丧似的喊叫声中,我被拷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警察的一句:案件还在调查当中。我谈不上喜悲,只有平静,平静地听着声音从凄厉的喊叫逐渐变成耳边的嗡嗡。

在警局我见到了不俊,他的脸像蒙上了一层灰,死气沉沉的,我想我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没有交流,便被先后带去问讯了。警察没从我这儿问到什么,我反而因此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胡椒在外面加入了一个偷盗团伙儿,帮那些偷拆汽车零件去卖的人望风,慢慢联系上了一些收购零部件的下游商家。由于分不到什么钱,就想带着我们单干。这是他第一次拆车,没有经验,搞出了动静,被车主发现了。车主自恃魁梧,拎着铁棍逮着他们仨又打又骂,水牛被激出了脾气,操起螺丝刀就把车主给捅了。这是我听到的事情经过的初始版本。

由于我确实不太清楚情况,且没有直接参与到杀人当中,被关着教育了几天之后,就放了出来。大概过了一个月,不俊也回来了。只是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对这件事儿绝口不提。后来他就被爸妈送到武汉他小姑家寄宿读书去了。

再见到水牛是在工作时的匆匆一瞥。当时我被爸爸送到市里姐姐姐夫开的蛋糕店当学徒。我端着烤盘在窗口递面包的时候,看到他正好提着蛋糕出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但我的印象很深——他穿着件棕色大衣,上了一辆黑的发亮的轿车。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那是一辆奥迪车。

给姐姐姐夫当学徒的日子并不好过,亲人的白眼比无关之人的蔑视更有杀伤力。我那时以为姐姐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学好,可我在蛋糕房勤勤恳恳干了半年之后才知道,她只是不喜欢我,仅此而已。至于深层次的原因,是在短视频兴起之后,我的岁数也到了,才咂摸出来:爸爸妈妈重男轻女。至于那时,我不知道。我凭感觉憋着满腔怒火和姐姐大吵了一架,就跑了出来。她甚至没有给过工资,我真是恨透了她!

出来之后,我回了趟家,又跟父母吵了一架,只能在县城里晃荡。这才听到了我们那件事的另一个版本:车主是胡椒捅成重伤的,已经抢救过来了。他放弃起诉没有追责,不过胡椒还是因为致人重伤被判了一年八个月。我去监狱看胡椒,他的精神有些萎靡,我告诉他:我倾佩他的义气。他只是神情空洞,没有任何反应,最后他向我要了支烟。现在想想,我当时真的挺可笑的。

三 不告而别

家是不太想回的了,我就这样在县城里又晃了将近一个月。每天都在网吧里打游戏,除了上厕所,吃睡都不离开椅子。零八年八月八号,是我这昏天黑地生活的最后一天,北京奥运会开幕了。整个网吧里再无喧哗的人声,这近乎密闭且昏暗的空间里,除了似有若无飘飘荡荡的烟雾外,就只余一片鼠标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和网页加载的圆圈在循环往复。也不知道是谁在楼下喊了句:这里能看!鸟巢,牛逼!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往楼下冲去,在撞开大门鱼贯而出的那一刻,惨白的烈日晃得我眼前人影重重,热浪裹挟而来,浑身瞬间沁出了一层密汗。我被人群推攘着来到小卖部挂在外墙的电视机前,里面正唱着: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五十六个民族拥着五星红旗盈盈走来。人们的欢呼此起彼伏,电视机里的画面波澜壮阔。我不知道站了多久,大概是在我和你,心连心的歌声响起之后吧,我拨开人群,离开了。爸爸妈妈并没在家,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在菜场。我偷偷拿了身份证,不告而别。那年我还有不到四个月就十八岁了,偷车案的劫后余生和刚刚的重见天日让我觉得,我有必要去开辟一种新的生活。当然,现在再回头去看,我认为那是一种无知的莽撞。而生活也很快地小试牛刀,开始了对我的漫长的凌迟处死。

四 人生的高光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那是铁血的斗争,人生的高光!我觉得有必要一提。

出来之后,我买了一张去深圳的火车票,兜儿里只剩下不到五十块钱。那时我认为深圳充满了机会,在火车上舍不得吃饭,大概是饿昏头了,开始了对前途的幻想:或许我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得到领导的赏识,也能开上小汽车;或许我能摆个地摊做生意,当老板;或许我能得到星探发掘,和港星合作,毕竟我的形象还是不错的。然而等到我在深圳火车站外边冰凉的地板上睡了一夜后,一切理想的火焰都暂时熄灭了,我得先找份包吃住的工作。

按照从深圳回乡的人的说法,火车站外面就有很多人拿着招工启示拉人,然而我在外面站了一天,零星几个招工的人很快被拥挤而去,似乎现实比昨夜的地板还要冰凉。那些天我基本都是馒头就开水,偶尔来包泡面,那都是天上才有的美味,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等到接开水接得和小卖部老板面熟,等到泡面纸碗用得掉色踏软的时候,来了一个工地工头儿,说是有个大项目,要招很多人。当天他就拉走了三四百人,我很幸运地混在了其中。后来才知道,那年正是全球金融危机,我老家那个县城却是风平浪静,没几个人关心这件事儿,我过得也是浑浑噩噩,竟然就不知道这件事儿!也是够操蛋的了。

工地里都是重体力劳动,很累,但是有了住的地方,顿顿能够管饱,在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很知足的。由于我完全没有干过工地,刚开始让我去筛沙推沙,后来又让我去扛水泥,这两样活儿我干了足足四个多月。也是够年轻,即使吃的没什么油水,倒也壮实了不少。

这些日子我认识了个同乡,他已经四十六岁了,长得又矮又黑,但是一身腱子肉极为结实,人们都叫他老梁。十九岁的时候家里人给买了个老婆,他为了赚钱跟着他发小也就是现在的工头出来干活儿,期间老婆跑了,父母死了,也没留下子女,就一直单到现在,成了个老光棍儿。光棍儿的日子,愁苦里带着惬意,早上顿顿啤酒配烤鸭腿,晚上不时再来顿小烧烤。我睡在他上铺,香料味儿混着油香配着烤肉的焦香总是第一时间冲击我的味蕾,勾得我肚里翻江倒海,有时我看向他的眼神都在发绿。别的人多少有点老本儿出去解馋,而我干了四个多月的活儿,一分钱都没见着,说是要年前一起结清。

工地里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有的时候只能抢大白菜里的油渣来解馋。这天我被刮得实在没油水了,回到屋里正撞见老梁啤酒就着小烧烤,那家伙给我香的呀,我瞬间走不动道了,就盯着他手里的肉看,给他看得都不自信了,探了探手,有点不确定地问道:来点?他只是客气客气,而我已经拿起一串肉用嘴一撸到底了。或许是太像饿死鬼了,给他逗得喉咙里的老痰一上一下地抽抽,活像个快死的烟鬼。他这一笑我反而不敢吃了,他倒是十分慷慨地招手让我多吃,还给我开了瓶酒。从那以后,我同他逐渐熟稔起来。或许是看在同乡,或许是看我年轻,又或许纯粹需要个小跟班陪他打发时间,总之,之后的一个多月,直到年关前,他都对我多有照看,还带着我去砌墙,不至于那么累了。

年关越来越近,工程也快收尾了,然而工资的事儿却毫无消息。要换做别的工头敢拖这么几个月不发工资,早被打得半死了,我们工头当时在那一圈有点威信,所以还压得住。只是最后一批材料迟迟不到位,已处于半停工状态,人心难免惶惶。工头一月中旬来过一趟工地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工头跑路的消息就像火苗一样,一经出现,便被北风吹得满山遍野,舆情大有鼎沸之势。几个平时和工头相熟的,包括老梁,都被团团围住,追问工头的下落。其他几个人都显得不耐烦,粗声粗气地骂娘说:你们他妈的来问老子,老子问谁去!唯独老梁有些局促,最后才憋了一句:我也晓不得,应该是去找老板要钱了嘛。我后来私下问他,他也是支支吾吾地说:哎呀,要钱去了嘛,莫问咯,晓不得!老梁有问题,他肯定有问题!我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声音,因为他太反常了。

老梁是个老油子,但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而是笑嘻嘻地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把人惹怒而不自知,或是不在乎且恶趣味。前不久工地里三十多岁的黄大哥家里老母摔死了,在山沟沟里卧了三天,被发现时蚂蚁蛆虫爬得满身都是,早不成个人样了。黄大哥放下电话呜呜咽咽地泣不成声,所有人都默默无声,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时老梁来了一句:哭啥子噻,解放咯,安逸很哦。话音刚落就被黄大哥一拳打翻在地,他被摁在地上挣扎不开,把当场所有人的祖宗都伺候了一遍。因此没有人爱搭理他,但碍于他与工头是发小,也只能敷衍着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我不错,是真没人理他了。

按照老梁的个性,如果工头真是去要钱了,肯定会把问他的人讥笑一番,现在这样必然有猫腻,因此我留了个心眼。果然,隔天夜里我被一泡尿憋醒,正撞上老梁提溜个小包要跑。我迷迷糊糊地问他:你干啥子去?他边往门口退边低声说道:上厕所。我哦了一声准备下床,他朝门边一个闪身不见了。操,要跑!我大吼一声,跳下床去,赤着脚就追了上去,边追边喊:梁油子要跑!梁油子要跑!一层层走廊的灯朝上下两个方向亮去,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音,骂骂咧咧的人声如蛛网般四处响起,不一会儿走廊里就挤满了人。我一个飞扑就把老梁压在身下,四周的人涌上来把老梁手脚架起,用问询的眼光看向我,我吼了一声:走!铁皮会议室,给老油子再过遍油!于是我打头,后头四个人架着老梁,周围的人自觉分出一条道来,再汇合到一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铁皮会议室拥去。那年我才十八岁,当真是威风八面啊!什么?我恩将仇报?妈的,老梁给我几口吃食,就想让我半年白干?天底下哪有这种便宜事,干他!

老梁这个人呀,奸滑得很,还没等我逞足威风呢,就佯装老实地交代道:老总半个月前就跑啦,报纸都登出来好久咯,老李(工头儿)拿着报纸去找下面负责的人,着骗啦,说是没得跑,要他等,结果没得两天,那个人也跑哒。老李垫的钱收不回来,要吞了几百万材料费跑,咧个王八蛋,钱不分我一分,就打个电话让我跑!

这老小子在这儿跟我避重就轻,我一下就发现了漏洞,上去就是一脚骂道:少跟老子胡咧咧,你没得好处,他会放心告诉你他要跑?你没得好处会甘心让他跑掉?妈的,再装蒜!干!我直接扇了他两巴掌,现场本身就焦灼的气氛一下给我点燃了,有的嚷嚷着要上去揍他,有说要去报警,送这老小子去吃牢饭。老梁就是个软货,哪儿见过这场面,一下子全撂了:原来工头儿是准备坐船去东南亚,走前在屋子里放了二十万,要老梁帮忙照看家里的儿子和老母亲,还说等他安定下来了,还会汇钱回来。人就是今晚走的,顺利的话都坐上船了。至于具体怎么走,老梁就不知道了。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押着老梁去报警。幸亏我发现的及时,警察追上去的时候,这王八蛋都快到公海了。

时间来到零九年的二月三号,距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我们这群兄弟在工地里窝了十几天,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工资。我到手一万一千三百多块,比原本少了一千多,大部分人也都少了一些,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返乡聚会那天,我直接成了全场的焦点,百来号人呀,哪个不跟我称兄道弟,哪个不对我竖大拇指!那可真是我三十几年人生的高光啊!那一天我是真的确信,我能成大事儿!那场聚会我同一个叫王发财的拜了把子,他是协助我审老梁的主要人员。这个人后来不但没带我发财,还让我栽了个大跟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我只想回家看看。

五 这无疾而终的爱情

我是在除夕夜到家的,正好赶上团圆饭。姐姐对我依旧没有好脸色,不过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奚落我,因为我给爸爸妈妈包了三千块的红包。不要小看这三千块,这在零九年可不算小钱,何况那时我才十八岁。爸爸当时泯着酒唉声叹气地说我长大了,妈妈则是不住地拿手拍打我,埋怨我不告而别,又说我黑了,瘦了,肯定吃了不少苦。除了我姐的那张臭脸,我觉得那是我长大后最温馨的时刻了,以后或许也有,只是再难那样理直气壮地享受了。

家里是待不住的,那时的我有一股打了胜仗的锐气,誓要去干一番大事业。恰好这时王发财通过QQ联系我,说他进了一家公司卖净水器,很赚钱,不到一个月就赚了快一万,想着有钱兄弟一起赚,要推荐我进去。之后又给我发了公司照片、营业执照、豪车、酒店啥的,那入眼是十分气派啊,再加上我想着我们好歹也是患难之交了,又拜过把子,于是就心动了。哪成想这个王八蛋给挖了个巨坑,要活埋了老子呀,妈的,这孙子,现在想起来还想活剥了他!那时候哪儿知道啊,就傻傻地收拾行李过去了。到了火车站是王发财和一个大高个儿接的我,那个大高个叫高雄,王发财管他叫雄哥。到了之后呢,先领我去公司转了一圈,打眼就是八九根近十米高的巨柱漆成金色立在哪儿,那个气派的呀,瞬间给我镇住了。逢人都喊高总、王总的,更是给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进去又带我见了个叫张总的,他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地说:公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才,也不会白养任何一个庸才!随即轻描淡写地吩咐:小高儿,你带着这位小兄弟先玩儿几天,不要亏待了。又扭头推了推眼镜和气地对我说:小兄弟,放开玩儿,咱们得有个熟悉过程,至于能不能进公司,就得看咱们的缘分咯。这个张总长得就一副大佬气质,加上举止得体,让人不由得生出了一股信赖感。之后高雄一转开始冷淡的态度,说高总很看好我,平时他对别人可没这么有耐心,更是加深了我这种信赖感。妈的这群狗东西搞心理战是有一套的!

随后的几天,高雄带着我们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基本都是小年轻,通过默契游戏两两配对,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到处游玩。景点该逛的逛,吃住都在高档酒店,晚间又去KTV喝酒唱歌,不时再来点暧昧小游戏。我们当时都是小年轻,一点就燃,哪儿经得住这个呀,气氛一度趋于狂热,好几对儿男女当场就吻了起来,如果不是碍于人多,都得干起来!这话有点糙了,不过当时当地的人就是那么不理智。和我在一起的女生叫钟小星,特别开朗爱笑,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是我的菜。经过几天的相处,我对她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她今年二十,比我大两岁,大专刚毕业,是学金融的,老家在江苏南通的一个小村子里,父母都农民。现在我们都知道大专学金融,毕业即失业,那时候还没这么残酷,是能找到正经工作的。不过小星志不在此,她的愿望是拍电影,当大明星。她的父母罔顾她的愿望,私自给她填了一个看起来能赚钱实则他们也不甚了了的金融专业。小星望着这对日渐衰老的亲人,无法反抗,乖乖就范了。如今毕业,她又想重拾理想,攒点钱去考电影学院,听说这里赚钱快,就来了。我和小星那时都属于恋爱小白,不至于当场抱着啃。但当我望向她那双亮晶晶笑意盈盈的眼睛时,我从里边看到了无限春光柔情,不由自主地就吻了她的嘴角,她也欣然接受了。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也感受到一种同样的律动在默默呼应,而且越来越明显!爱情就在这虚假的极乐,实则毁灭的狂热中诞生了。我不觉得这朵爱情之花是虚像,反而无比真诚,只因它生在无根之土,所以毁灭是必然罢了。

经过几天集体的狂欢之后,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混沌的。在一个宿醉后的下午,我们被一个一个带进了张总的办公室,说是要告知最终结果,能否进公司在此一役了。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红门,张总依旧挂着那一团和气的笑脸迎了上来了,亲自拉开椅子,双手扶着我的肩让我坐下,停顿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十分上扬的语调说道:恭喜你!考核通过了,你成功通过了美国著名学者梅伊特教授发明的心理测试,你很优秀。你肯定很奇怪,到底哪儿来的测试?其实这几天所有的游戏,都是为了观察你在放松状态下的真实反应,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精致的卡片递到我面前:这相当于你在本公司的身份证,拥有它你就正式成为我司的一员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知道的,我司在美国上市,业务范围囊括南北美、欧洲、东南亚,这次是因为要在东亚特别是中国开拓市场,才开始大规模招聘人才的,因此虽然我们放开了要求,我本人也很欣赏你,但你依然需要缴纳八千的会员费。八千!我脑袋原本昏昏沉沉的,听得也是云山雾罩,只觉得很高大上,但一提到钱,特别这几乎是我所有的积蓄,我的心一下子就警觉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狐疑,紧接着说道:放心,这只是对你能在公司踏实干下去的一个保障,半年后就会双倍反还。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现在就离开。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现在就离开”这几个字的语调也随之变得十分冷峻!我的心瞬间就咯噔一下,觉得十分愧疚,同时又十分惶恐,生怕失去这么好的工作。宿醉后脑子的剧痛随之而来,我不想再思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钱交了。之后,我无法再怀疑这个公司的真假了,只能不断地祈祷能回本,能赚钱!

二十多个人最后留下了十五个,我们坐上去培训基地的大巴时,都在庆幸留下的是自己,觉得非常幸运。并未想到,其实走掉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幸运儿。更让我深深沉醉在美好幻想中的是,钟小星也留下来了。我们两个坐在一块儿,钟小星畅想着以后考上电影学院的生活,我跟她说:那我也去考。她说:你也想学表演?我说:我想跟你一块儿学。我们两个就这样叽叽喳喳地聊了一路,至于张总分别跟我们讲了什么,我们并未交换信息。因为高雄警告我们说这属于保密信息,谁要是私下讨论,一经发现,马上开除!后来我才知道,小星听到的是另外一套说辞,她交了一万五,张总告诉她,这些钱是批发净水器用的,这些净水器拥有德国专利,质量非常好,国内买不到,小星拿了货根本不愁卖,至于赚的钱那都是自己的。那些交了四五万甚至更多的,则又有一套说法。他们交的钱叫做员工股,是可以分红的,至于分多少,除了入股多少外,还要看个人对公司贡献。这几套说辞根据我们的经济实力和性格灵活变换,我们在这群人面前早就相当于裸奔了。

大巴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偏远的由废弃厂房改成的培训基地。这里的破旧和张总那里的金碧辉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强烈的落差多少让我们混沌而又兴奋的大脑产生出了一丝怀疑,但是所有人都很快地把这丝怀疑扼杀在摇篮里了。没人愿意相信被骗,只要不相信,那前途就还是一片光明!

厂房大体被隔成了两间,一间课室,一间就是我们睡觉的地方了。睡觉的地方男女不分,不知道谁在中间拉了一块布,也算是有了个遮挡。这样的环境和美丽的幻想相去太远,终于有人爆发了。一个带着鸭舌帽,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指着高雄的鼻子骂道:你们这群骗子!老子交了四五万,你就让住这么个破地方?把钱还给老子!老子不干了!高雄轻轻拨开面前的手指,拿着扩音喇叭以一种十分激昂的声音喊道:兄弟们!你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是享受的吗?不是!是交朋友的吗?不是!那是来干什么的?赚钱!赚钱!还他妈是赚钱!环境苦点怎么了?生活苦点怎么了?他顿了顿,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继续说道:学到销售技能最重要啊!搞到票子最重要啊!你们说是不是啊?随即他拉过一旁穿得西装革履的王发财,拍了拍他的胸脯继续说道:你们看看这位兄弟,来我们这儿不到两个月啊,就拉到了四五位客户,你们猜猜赚了多少提成?来你告诉他们!高雄把喇叭往王发财身上拍了拍,王发财接过喇叭,鼓足了气,伸出五根指头,吼道:五万!足足五万!高雄接过喇叭,语气更加苦口婆心:兄弟们,要体谅公司啊,公司刚来大陆发展不久,有困难很正常,但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要相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来!跟我一起喊,面包会有的,没有人附和,他继续喊道:面包会有的!不断地重复,且情绪越来越激昂。终于,零星的附和变成了惊雷般的怒吼: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厂区久久地回荡着,我们终于丧失了理智!后来,最初那个勇敢的反抗者,反倒变成了最忠实的拥护者,也是实在可笑。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服从性训练和骗术的培训。每天早上要集队喊口号:加油干,努力干,业绩翻三翻;打电话,聊QQ,肚饱像皮球!喊玩之后就开始跑山,完全是军事化的管理,下午则是骗术培训。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月,开始伙食还说得过去,后来就顿顿白菜馍馍了。小星对我很好,高雄每次偷偷给她的吃食,她都会分我一半,我知道高雄这小子不怀好意,只是那时像着了魔一样,对这些情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培训结束后就是干业绩,准确来说是骗钱。其实这段时间大家多少已经反应过来了,只是钱也搭进去了,时间也搭进去了,没有人舍得清醒,或者说已经习惯且麻木了。开始大家只是去骗陌生人,但这样业绩微乎其微。高雄的獠牙就在这个时候彻底地暴露出来了。他按业绩对我们进行区别对待,先是当众嘲讽、言语羞辱、集体孤立,后来是体罚跑圈,最后是不给饭吃。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试探我们的底线,以至于我们不敢反抗,且逐渐从心里接受。好几个女的挨不了饿,业绩又不行,就在半夜悄摸儿地爬上了他的床!

我也是浑浑噩噩的,为了过得舒服点,别的地方骗不来钱——潜意识里我是抗拒的,所以并不是很积极——就在他们的逼迫下,从家里骗出了五万块充当业绩,当时好多刚来的都这么干。但是时间一久,家里的那点钱就糊弄不过去了,我逐渐地吃不上饭。好在小星的业绩还说得过去,她很努力,所以伙食不错。她对我是照顾的,经常把她的那一份分我一半。我就这样无所事事,饥一顿饱一顿地活着,之所以舍不得走,除了要陪在钟小星身边外,还因为隔三差五的就总有人开出大单,搬出这个地方,去往高雄口中的中级区,高级区。我还抱着一丝幻想:下一个或许就是自己。如果不是那件事儿的发生,我或许真就彻底陷在泥潭里,走上犯罪的不归路了。

这天我们像往常一样打电话,聊QQ,高雄从他那间特地隔出的办公室出来,把小叶叫了进去。小叶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小的,才十六岁,因此大家对她都颇为照顾。不一会儿,里边就传出了叮叮当当摔打东西的声音,小叶在里面高喊着:救命啊,救命!随即破门跑了出来,那知高雄一脸淫笑地拽着小叶的头发就往里拖,这是高雄第一次如此露骨地行使特权,周围的人明明看在眼里,却没有半点反应。我当时身上的血一下子直冲脑门儿,抄起椅子就往高雄头上砸,直到鲜血淋漓,直到好几个人把我扑倒。我被他们狠狠揍了一顿之后,扔到了厂区外的草丛里。这个地方并不限制人的去留,经过我这么一闹,好多人都大梦初醒了,离开了。而当我满怀期待偷偷回到那里要带走小星时,却被拒绝了。我当时又急又气又觉得可笑,怒骂她:蠢货,你他妈就是个蠢货!醒醒吧,都是骗人的!醒醒吧,别自己骗自己了!她听着我的怒语,默默低头,不作任何表示。我转而哭着求她:星星,我们走吧,这里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呀,我们回家好不好?她依旧没有反应,过了许久,她才说了一句:你走吧,我还要赚钱呢,你看很多人都赚到钱了呀!我也可以的。我知道,她着魔了。

出来之后我就和几个人一起去报了警,警察把破厂区查封了,星星没了地方可去,也就解脱了。我因为没有成功骗到任何人,关了几天后就放了出来。星星被关了一个多月后也出来了。我们被骗的钱并没有追回,说是已经转移或者被挥霍掉了。分别那天,我和星星一起去吃了碗面,无话,直到最后,我放下筷子,轻轻说了句:再见。就离开了。星星全程没有抬头看我,我知道,这也是她再不愿面对的,难堪记忆。再见了,我默念道,这无疾而终的爱情。

后来我又路过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正看到高雄带着一批人往里走。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六 十年破一梦

这件事儿彻底结束已经是一零年年初了。短短两年的时间,淘浪起伏,波折之大,恍惚间竟有种隔世之感。我曾经那股挟胜之威,势如破竹的劲儿,早被消磨殆尽。虽然心底里依旧不甘平凡,但却再也鼓不起气去争去抢了,我需要休息。后来我做过销售卖药,整天都在公园、小区里陪着老头儿、老太太瞎白话,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去几份儿,就靠着一点底薪混日子;做过药厂仓管,早上去清点完药品,物料,下午就铺个凉席昏昏欲睡,偶尔调戏一下来领物料的小姑娘充实一下生活;也做过流水线的工人打螺丝,每天早八晚九,脚不沾地地忙,回了宿舍倒头就睡,睡醒之后又接着干,比坐牢还要磨人。但这样重复的生活,往往是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一晃眼,一年就过去了。我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我的归宿,只是暂时的苟且,我的结局应该是武侠小说式的留白,神功大成,立不世之功,最后浪荡江湖,来去无踪。十年间,我靠着这个梦到处游荡,实则固步自封,宛如一只无足鸟,不可停靠。

二零二一年的春节,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回家。人的年纪一旦变大,就容易感性。我无法再忍受独自一人窝在出租屋里嗅火药味儿,听鞭炮响,那样的感觉不是离群索居,而是驱逐流放!爸妈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二十五岁,大学生,待业在家两年。我答应了,我打定主意不再继续漂泊,只要她愿意,我会扼死一切幻想,抗起一个家。

我们约定在中山公园见面,走进眼帘的是个胖胖的女孩儿,看着文文静静的。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在游道上漫步,良久无话。最后,我打破沉默,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怎么样?女孩儿侧瞄了我一眼,拖长声音:你……挺好的,额……那个,我家里有点事儿,要不先回吧。好,你先回吧!我应了一句。女孩儿如释重负,逃之夭夭了。那女孩儿见我第一眼的失望,及之后硬着头皮的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掉。那天,我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日渐西薄,时已黄昏,在一个转角,我抬头一看,一架凸面镜里映着一个金黄色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我整个人被拉扯得奇形怪状,面目全非。我看了好久好久,最后摸着头说了一句:原来你秃了呀……

七 尾声

“算命的!当年我离家出走,来你这儿算了一卦,你说我阔面直鼻是个富贵命,必定飞黄腾达,名扬天下!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你还在儿,我也回来了,听了我的经历,你告诉我,我还是个富贵命不?我吴阿龙的名字有没有天下皆知啊?”

那算命的塌腰斜肩,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他缓缓说道:以前或许富贵,现在肯定贫穷,以后嘛,也许富贵,也许贫穷。年轻人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要相信科学嘛!那个……买本书不?

“操!死骗子,还钱!”

“别呀,我这里还有圣经、金刚经、老子五千言!唉呀,别动手呀,想要什么自己拿呀!”

“记住了,老子叫吴阿龙,见一次打你一次啊!”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