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你看天,像下雨又像放晴。
你看你,像爱我,又像放弃。
尘埃
一 重逢
星期六。阴郁了几天的城市终于放晴。陈依和刘小萌一边在麦当劳里吃早餐,一边等着隔壁的商场开门。
陈依之前就看中了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及膝长度,简单大方的款式,恰当好处的展现了陈西西的身形。陈西西很喜欢,穿穿脱脱,犹犹豫豫了好大一会,扛住了店员的轮番轰炸,仍没有买。3800元,其实她也买得起,但一想起相恋2年的男友林正省吃俭用的攒钱买房时,她便觉得心中有愧。只能按住钱包,急急忙忙拉刘小萌离开。
今天是商场周年庆,促销力度很大。她狠狠心,还是决定拿下那件大衣。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男人,在陈依身旁的位子坐定了。男人开了口:“陈依,好久不见。”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是的,虽困步于贫穷,她仍然有着少年时的眼神。装作眉目冷漠,似整个世界只在一句取舍之间。而以前的他,似乎早已洞悉她对于生命不动声色的挣扎。因而想要靠近她,占有她,带领她,而他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困顿,迷茫与纠缠,这就是他们过早开始又草草结尾的爱情。刘小萌见她不搭话,打算打破尴尬:“你们认识吗?”男人扭过头,笑着说:“恩,以前是同学。”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陈依没想加入聊天,心不在焉的把食物吃完,不知闲坐了多久,才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涌向商场。她从椅子上弹起来:“商场开门了,走吧。”谁料那男人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听小萌说今天促销力度很大,我也想赶赶热闹。”话音未落,刘小萌就连声应允:“好啊好啊,我听同事说五楼B区的牛肉火锅特别好吃,我们逛累了刚好可以去吃。”她转向男人,笑嘻嘻的说:“胡一乐,你买单。”男人笑着点头。陈依问他:“你不是要等人吗?”“对啊,就是你们啊。走吧。”便一个跨步走了出去。
“西西上次想买这件,但是嫌贵没买。”刘小萌指了指橱窗里的大衣对胡一乐说。“挺好看的,眼光不错。”胡一乐虽是回答刘小萌的话,眼光却望向了陈依。陈依躲过了他的目光,心里却有百般滋味。当初骄傲如她,不肯轻易与自己握手言和,也不愿相信胡一乐,不想停留,更不曾靠岸。陈依轻叹了口气,接过大衣胡乱的套在身上:“多少钱?”“3800。”店员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今天不是促销日吗?”“抱歉。这件大衣是我们今年冬装的主打款。你要是想要划算一点的可以看一下促销区的。”陈依没了兴致,拖着刘小萌就往外走。刘小萌急急忙忙掏出钱包说:“你买吧,都想要了这么久。钱不够我先给你垫上。”陈依摇摇头:“我家那位吃泡面都不舍得把酱料包全用完,要是让他知道我买了这么贵的衣服,非得把他气死。”“那就不告诉他嘛。”刘小萌不依不饶。陈西西没有接话,因为她看到胡一乐正在结账。她又气又急:“你在干什么?”胡一乐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一面走过来,一面把手提袋凑到陈西西面前:“买东西啊。”刘小萌错愕的盯着胡一乐,忽然想起来似的说:“没想到你这么有钱,不行,今天中午吃牛肉火锅便宜你了。我要吃最最最贵的饭。还要打包带走两份。”“好啊,你想吃什么都行。”胡一乐好脾气地说。
刘小萌和胡一乐都是自来熟型的,相处甚欢。酒足饭饱后,胡一乐开车送两人回家。刘小萌下车后,胡一乐冲后视镜里的陈依轻声说:“坐前面吧。”陈依摇了摇头:“就快到家了。”又补了一句:“我怎么把钱给你?”胡一乐没说话,也没打算开车。陈依很了解他的脾气,只好坐到了副驾驶:“走吧。”胡一乐凑到她的唇边,轻轻地啄了一下:“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还钱吗,这样我俩就算扯平了。”陈依怔了一下,脸一下子红了:“我有男朋友了。”胡一乐紧紧握了握陈西西的手,想要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车继续开着。
二 对峙
回到家,林正在打游戏。“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快饿死了。”林伸出脑袋,看到陈依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皱了皱眉:“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陈依也没反驳,系上了围裙开始剥葱。他们租的是一居室,一打开门,整个屋子一览无余,破旧的窗帘分不清是黄色还是灰色,两张铺着旧报纸的木桌子靠墙而立,凌乱的堆着锅碗瓢盆和洗漱用品。没有厨房,每次做饭都是烟雾缭绕。西西也曾想过改变,在下班的路上买了一盆蝴蝶兰。回到家后,才发现放在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最后也便放弃了。住在三楼,每次都要穿过拥挤冗长的走廊,并要下到二楼才能到达公共厕所。每晚孩童的哭闹声和搓麻将的声音混杂着各地方言的争吵声常常使她夜不能寐。她记得自己曾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长大,想要离开故土,就像暗夜里独自较劲的植物一样可以重新生长。她一直执拗的认为,她血里有风,注定漂泊。可她只猜对了一半。她终究逃不出命运的五指山。她身上的傲气被岁月打磨的干干净净。与林不咸不淡的处了两年,有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但她却清醒的自知,心底若是冷着的,便会无惧皮肉之寒,像一个严重冻伤的人,不能突然接近温暖,否则伤处便会迅速溃烂发黑。她是冷着的。所以,她麻木于这样的生活。
几天后,胡一乐打来电话,陈依刚下班。胡一乐问她在哪里,并让她在原地等他。不出一刻钟,一辆车就缓缓滑向了陈依脚边。胡一乐摇下车窗:“上车。带你去看海。”
夜晚的海滩很美丽。漫天的星星如碎钻般散步苍穹。两岸灯火繁丽勾连,错落堆叠出去,海面是微微细波静在一片光色偎抱之中,没有行船甚至看不出起伏。胡一乐轻轻揽过陈依的肩,把头倚在她的长发上,呢喃的说:“依依,我爱你。”陈依闭上眼,有眼泪溢出。她想起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夏夜,晚自习结束,胡一乐接过她的书包,送她回寝室,那天的月光很亮,他们走得很慢,到了女寝楼,两人静静的看着对方,两人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他伸出手,把她的手叠在一起,无比坚定的说:“你要等我。我一定会考上一本的。”而悲观的她却隐隐不安,她怕他们的感情会输给时间,但却未料到如此之快。高考成绩下来,她勉勉强强可以读个三本,而他答题卡涂错,与他理想的学校失之交臂。在那个暑假,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由刚开始的疯狂寻找变成消极应对,最后她撕碎了他为她写过的所有情书,退出了高中的QQ群。从此内心筑起了厚厚的围墙,刀枪不入。直到父母开始着急,替她张罗相亲,她才像完成任务一样,和林进行着不痛不痒的交往。想起这些,她不禁失声恸哭起来,这些年流在心底的泪水喷涌而出。她躺在他的怀里,两人断断续续的聊着天。期间他下定决心让她离开林。还从车里拎出一个大的手提袋,是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这么久他还记得她的喜好。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在生活的漩涡里难以脱身,已经很久没有关照过自己的内心了。
如果不是林说,陈依做梦也想不到胡一乐会瞒着她见林。她从未见过林这样难过。她错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和林是雨后穴毁的弱蚁,是断壁残垣的枯木,他们不需要心心相惜,只要同舟共济就够了。而她却忘了,这个男人早已把他的生长深深地扎在了她的泥土中。他缓慢地整理着她的衣物,也厘清了他们的过去。“他一会就来接你。”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压进箱子,头也不抬的说:“系上围巾,外面下雪了。”
胡一乐来接她时,已近深夜。她看着胡一乐接过林手中的箱子,侧身穿过走廊,身影连同灯光一同熄灭。她忽然觉得,她就如同这箱子,没有任何起承转合,只是从一个人手中换到另一个人手中这样简单。她紧了紧围巾,没有勇气再回头多看林一眼。
三 回归
胡一乐的家在城郊。青砖红瓦的别墅群错落有致,飞檐上簌簌地落满雪花。远山层层叠叠,灯火与天际交汇。她久久静默地站着。胡一乐环住她的腰,轻轻地说:“回家吧。”
回家。上楼。洗澡。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好。很快,她就发现了箱子的夹层有一张银行卡。她拨通了林的电话。林挂了。再拨。又挂。最后,她收到了林的短信。一条接一条。
“依依,时间过得真快啊。想想你和我在一起已经两年了。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一个人蹲在马路上哭得可伤心了。我最怕女人哭了,一哭我准没辙。我就上去安慰你。谁知你还以为我是坏人,硬是不理我,但却哭得更大声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有个老大爷还走过来义愤填膺的教训我‘挺大个的小伙子,怎么把对象气成这样。’当时我就觉得太丢面了,拉着你就走。你也不反抗,哭哭啼啼的跟着我走。路过一家甜品店,你倒好,不走了。缠着我非要吃冰淇淋。我看你那无赖劲,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买完冰淇淋你总算可以不哭了吧。结果你边吃边哭。”
“依依,你还记得隔壁住的君君吗。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我帮你回了,说你去不了。到时候我去,你就别去了。我怕见你了难受。”
“依依,我知道我穷,给不了你未来。”
“依依,我希望你幸福。”
她关上灯,在暗夜里坐着。眼泪簌簌地流下。胡一乐把她抱上床,她伏在他的胸口,头发散乱。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
她做了许多梦。她梦到雨水喧哗,湿气沉重。整个世界困在了单元格里。她和胡一乐窝在沙发里看老旧的电影。她口渴,喝了两大杯水也无济于事。她梦到她回到了和林租住的房子,钻出的脑袋却是陌生的女人。她穿着林的睡衣,没有任何解释。她梦到她去爬山,山很高,她怎么爬也爬不到尽头。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