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河口往事（十）：栽棵楠木树给你做嫁妆

川西，河口往事（十）：栽棵楠木树给你做嫁妆

川西，河口往事之十：栽棵楠木树给你做嫁妆

原创： 蔷薇季  蔷薇花园  2018-11-19

（题记：大约 二十年前，写过一篇《妈妈，栽棵树给你做嫁妆》发表在当年的《华西都市报》，文章找不到了，那时我还未婚，如今重写，已是逝水流年，归入河口往事系列。）

小时候，看村里人结婚，敲锣打鼓鞭炮连天走来的迎亲队伍，长长的一串，挑的挑，抬的抬，提的提，抱的抱，背的背，端的端，一弯一倒拐的人，都是给新娘子送嫁妆的，不外乎桌子板凳洗脸架盆、箱子、柜子、大花床、还有花花绿绿的铺盖背面枕头，人多，一人手里拿些，看都看不过来，好多。

村里的女人们就站在路边，指手画脚地数，一共多少件，和东家比如何和西家比又如何，叽叽喳喳。

那时还没有什么几大件，大件的都是朴素的家用箱柜床。而且，都是自家种的树，请村里的木匠上门来家亲自劈木刨花定做的。

我们川西河口上远远近近的，在过去，生了女娃子，从小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我们叫陪奁。陪奁丰富，显得父母能干，女娃子嫁到夫家也说话硬气，不受欺负。

所以，一旦生了女娃，许多父母就开始种树，等到女娃长到十七八，树也成材，可以砍了做嫁妆了啊。

川西的土地上，最适合桢楠树的生长。走到哪里都是桢楠树，像北方村子里的代表是老槐树一样，我们川西村子的代表树种就是桢楠树。

河口村李家碥的村口上，一棵桢楠树伫立了许多年了。桢楠树长得极慢，二十年左右可成材出售，和一个女子成人出嫁的时间差不多啊。

我外婆，一口气生的都是女娃，生一个，她就栽几棵树，差不多栽了一片林，可惜，大女儿才十来岁，解放了，她被打成地主婆，所有财产被没收，包括她给女儿们种的桢楠树。艰难岁月自身难，保颠沛流离中，女儿们各自潦草嫁人，哪有什么嫁妆。

等到我妈妈做了妈妈，大约，她也像外婆一样，希望生一窝女儿，种一片桢楠树林给她们做嫁妆吧。

可惜，妈妈生了一窝子男娃，就我一个女娃。

妈妈的时代，女娃男娃的命运已经有了选择。男娃可以不再需要养牛给他娶媳妇，女娃不再需要种桢楠树给她做嫁妆了，我们可以通过读书，走出穷山村。

但是，妈妈可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呢。

她一边鼓励我们读书——只要你们能读出去，我就是砸锅卖铁抽房卖屋也供你们读！

她又一边勤恳地做第二手准备，在家里搭了牛棚养着牛，也在后山种了几棵桢楠树。有一回，我和她一起上山干活，路过这几棵树，她自言自语说，栽这几根树，将来总用得着啊！

她的眼里心里都是梦一样的期望呢。

妈妈，是我们家里唯一一个用心生活操劳的人。她不仅要操心一家九口人的吃喝用度，还要计划这一家人的一年四季和未来，她有多操心啊，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

后来，并未等到她的女儿出嫁，我们就跟着爸爸举家农转非进了“城”，到镇上当了居民，生活开始了另一种方式。

紧接着，大学毕业的大哥在城里结婚，我妈就把当年种的桢楠树砍了一棵，改成板子，找了车给他拉到成都，在城里找家具厂商用桢楠木板定做了一套当时十分流行的组合家具，白色的漆面，安放在城里筒子楼里的蜗居里，经过城里嫂子的巧手一捯饬，倒是十分紧凑温馨。

总算是没白忙活，桢楠树最终变成了“嫁妆”。

再后来，我们都越走越远，再用不上妈妈的桢楠树做嫁妆了。

听说桢楠树被砍，妈妈大哭过一场，这些楠木树，是她和老家故乡斩不断的根，承载着她太多的梦啊！

尤其是，她多么希望她唯一的女儿，能用上她种的楠木树做的嫁妆，如果砍掉那几棵硕大的桢楠树，能做一弯一倒拐多少的楠木陪奁啊，她得多么舒心扬眉吐气啊。

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却比她的一干儿娃都走得远，一个人在异乡，悄无声息地结了婚，生了娃，裸婚，没有嫁妆。

我是川西走出来的女子啊，无论走到哪里，都背负着川西女子坎坷多桀的命运，我无数次回想，如果我没有离开，我将如何在她温厚的土地上成长花开，嫁人，生儿育女，过我简单的一生。

可我，却再回不到故乡的土地上。川西的祠堂，不会留下我的名字，川西的楠木林，也不会记得，曾有一位多情的姑娘，早已远嫁他乡，命运不详。

耳边时常回响的，是我二哥写的那首诗《祠堂啊，楠木啊》——

和姐姐一起嫁到山那边去了，杨家的祠堂

妈妈回家了，走过笔直的机耕道

青石板和弯曲的河岸迷茫，迷茫

哥哥和我补上一间祠堂，在素描上

凭着一棵楠木的想象

我家门前的楠木被接走了

水磨翻车一起轰响

我七岁的童年消亡，消亡

爷爷就是倒在水车旁哦

倒下的时候是一幅壮丽的肖像

山边的祠堂疑固了几千年的踉跄

只剩下红红绿绿的姑娘

楠木啊，祠堂啊

多么的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