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十字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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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新房里挂着一幅十字绣,是我的学生雅文绣的。十字绣的针脚很细致,背景浅紫色,有几处深色,很有层次感。果篮里的果子水灵灵的,总是那么诱人。
果篮子的颜色有深有浅,从浅黄色过渡到褐色,富有立体感;它是用藤蔓编的,多像真正的篮子,精致极了。
几串青青的葡萄,一串紫色的葡萄,如果我要尝一尝的话,应该先选哪一串呢?应该是青色的吧,物以稀为贵,紫色的会有一点舍不得。
金黄的梨子,一头大,一头小,可清肺润喉;圆溜溜的苹果,特别脆吧,脆中带甜,是我喜欢的;小小的樱桃,玲珑剔透,我特别爱吃,甜甜的,不会把女人的嘴撑大。
果篮子摆在桌上,桌上铺着两块花布,几个果子散落在桌布上,仿佛是从果篮里跑出来的,在向我召唤。
雅文知道我爱吃水果,因为我给他们讲过我小时候贪吃水果闹肚子的笑话,他们笑得前俯后仰。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那天,我与雅文遇上了。我平时上班,都是开车的,那天,记不起是星期几,反正不是周末。
放学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二号区的转角处,有个声音呼唤我,声音轻柔动听。我诧异,对面的女人,我不认识,也许是家长吧。
雅文很激动,自报姓名,她说是我的学生。那一年,我刚师范毕业分配到他们镇上的小学,她是镇上的人,她上六年级,我给他们上语文课,他们没少捣蛋。
我努力搜索过往的记忆,想起来了,雅文的脸蛋没变,鼻梁高高的,挺漂亮的,就是长得太高了,穿着高跟凉鞋,将近1米70,当年可是小个子。雅文带着朴素美,没有妆容,口红也没擦一擦,皮肤似乎比小时候白净。
雅文是个活泼可爱,漂亮的女生,事实上班上的女孩子都很可爱,调皮吵闹的是男孩子。雅文学习一般般,有一天雅文告诉我,她的外婆家在芝堰那边——金坞村。
金坞村距离我家很近,不过我一次也没去过,听说那里有一个天然水库,水质非常好。雅文趁下课的时间经常跑过来,小嘴巴叽叽喳喳,与我说外婆家的故事。
如今的雅文这么高,高兴地与我聊当年的同学,说他们都还记得我,当年我就像他们的大姐姐。
雅文说,她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并问我路在哪儿?路是我女儿,雅文说,路小时候长得太可爱了,就像洋娃娃,她抱过路。
雅文告诉我,她现在在绍兴,不上班,就在家带孩子,如果我去绍兴,一定得告诉她,她会陪我逛逛。我们加了微信,站在路上是聊不完的,以后接着聊吧。
我对雅文的记忆,情感,不如雅文对我记忆深,情感深厚。我不明白,雅文待我如此热情,生活中,我没有遇到过如此热情,可亲近的人。
某一年夏天,我在朋友圈晒了一条痛苦的经历:我的右手臂动不了,肩周炎异常严重,凌晨两三点痛醒,四点左右起床,去青湖公园活动。疼痛折磨着我,朋友圈喊一喊,似乎能缓解疼痛。
手机、电脑使用的太多,加上不爱运动,得病不足为怪,我上中医院针灸治疗,无济于事。再说,针灸次数不多,还好,多了,皮肉扎得很疼,也是害怕了。
有人告诉我,干脆不去管它,疼吧,就让它疼,痛到极点自然会慢慢好去,就像是走上坡路,到了最高处然后又是下坡,慢慢地自己能治愈。
雅文私信给我:“方老师,辛苦了!要注意身体。”还来了几个拥抱,她说她已经来家里的路上。近几天,她带着女儿在妈妈家里住,她妈妈就住在加油站那边,邀我去她妈妈那儿玩。
她说,他妈妈那儿有一台艾灸治疗仪,可用艾叶饼来疗伤的,让我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缓解疼痛。她说,她妈妈一直记得我的好,很想见见我。我有什么好呢?待雅文?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为了见见雅文,为了心中的答案,我步行去了雅文妈妈那儿。雅文说,以前她经常腰疼,就买了这治疗仪,用艾叶饼疗伤,现在,她妈妈偶尔也使用。
雅文帮我准备好,我坐在沙发上,用艾叶饼熏肩膀,暖暖的,热气渗入皮肤,渗入骨头,挺舒服的。
雅文妈妈,我是见过的,不过时隔多年,忘记了,连胖瘦也不记得了。如果街上擦肩而过,认不出,就是一陌生人。
如今的雅文妈妈,微胖,慈祥的脸庞,一言不发也是让人觉得可亲近。雅文妈妈说:“方老师呀,我家雅文一直说你好,说了好多年。小学六年级的事情,她一直记得。”
我忘记了什么事情让雅文记忆如此深刻。雅文妈妈絮絮叨叨:“雅文说,六年级那年,一个周六,你回芝堰老家,她跟着你到她外婆家去玩。你俩是骑自行车去的,你的是女式的,中间没有横档,上下车方便;雅文的是重磅自行车,有横档的,上下车不方便。”
雅文接着说:“那条路弯弯曲曲,从厚仁到黄店这一段,几乎都是羊肠小道,骑不稳,是要翻到稻田里,或者水沟里去的。我俩交换了自行车,您的自行车可漂亮了,彩色的,颜色好靓。”
哦,想起来了,在我看来,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我的车技不好,那个时候是出于一种保护欲。我也是很紧张,生怕倒栽葱,冒了一身汗,终于过了那段最难的路。
让时光倒流,那情景是很美好的,我们很开心。我俩,一路上说说笑笑,美丽的田野风光在眼前掠过,很是爽,很是惬意。我骑了她的车回家,她骑了我的车去了外婆家。当时,我母亲以为我的自行车被偷了,我一番解释,母亲才放心。
这事情,真的,我早忘记了。如果雅文不提,我想不起来了。雅文妈妈要留我在她家吃晚饭,我说家里还有事情,心想: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呢?我爱吃水果,于是吃了几块西瓜润润喉。
漫无边际地聊着,我告诉她们,我的腿前几年也痛过,疼痛得不能行走。娘俩都说:“当老师,太辛苦了,一定要注意身体。”最终,雅文打车送我回家,把治疗仪也搬到后备箱,还顺带了许多艾草贴。
我每天熏30分钟,大热天艾灸治疗,暖暖的,这病受不了冷刺激,热气驱病痛。有时候,我也熏一下两条腿,总感觉湿气很重,两腿无力,艾叶饼熏一下让筋脉活络。
在雅文再回到娘家的时候,我把艾灸治疗仪还给她们,带上两瓶我自己泡的杨梅烧酒,雅文的爸爸妈妈都会喝点小酒。
听说我买了新房,雅文说,她要给我绣一幅十字绣送给我,我很高兴。
六年前的寒假,雅文夫妇带着女儿来看望我,我住在老宅,感觉外面寒风刺骨,这老宅透风,特别冷。雅文说,儿子在绍兴奶奶家,还要上辅导班,因此没有过来。
雅文带上了十字绣,边框已经做好,浅灰色。她老公提着我爱吃的水果,还有葡萄酒。雅文老公也是本地人,长得还蛮帅的,一直在绍兴做生意。因为大家都是本地人,我们就讲方言了,聊得随便。
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有儿有女,真心替雅文高兴。这小女儿娜娜,是超生的,罚款罚了好多钱,长得漂亮极了。
我留他们吃饭,他们说,已经有老板约他们去饭店了,都是生意上的朋友。娜娜说,她可以见到好朋友了。原来老板们的孩子都差不多大,孩子们在一起玩很开心。
新房收拾好后,我就请装修的工人帮忙把十字绣挂在墙上,内心很温暖。
闲时,我和雅文也常常聊几句。雅文说,儿子读初中,已经处在叛逆期,与爸爸交流得多。小女儿娜娜乖巧懂事,参加了很多辅导班,字写得很漂亮,能歌善舞,在学弹钢琴。
雅文说话很温柔,轻声细语,大概是生活如意,世界温柔待她,她也是报之温柔以世界吧。
雅文每回娘家,都会私信告诉我,离开时,会道别,不过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她也常常邀我去绍兴玩,不过她不会开车,我也没能力开车到绍兴,我是害怕上高速的。
她常常晒朋友圈,多数是关于孩子的,特别是女儿娜娜的,也常常晒美食,早餐的馃做得可好了。
她也晒小猫,小猫慢慢长大,肥肥的,是两孩子的朋友,雅文也把它当孩子养了。猫给这个家带来了许多生趣,蹭这蹭那,淘气着呢!
我也很会晒朋友圈,多数是到外面玩,拍几张照,留个念想。有时候写点小文章,满足一下自己表达的欲望。
雅文给我点赞,我给雅文点赞。我似乎看到雅文的生活是那么幸福,世上最美的样子了。我心里莫名地感到安慰,世界上是有幸福的样子的。
雅文在节假日的时候,都会问候我,发一个可爱的表情包。我想:孩子慢慢长大,雅文会一直幸福下去。
后来,朋友圈里,见了雅文的文字,似乎感到雅文内心的无奈,焦虑,应该是大儿子惹的吧。是的,儿子不省心,她心里烦。爸爸护着儿子,奶奶护着孙子,当她要教育儿子的时候,他们就说她偏袒女儿娜娜。
奶奶重男轻女,她一直忍着。雅文非常疼爱女儿娜娜,娜娜很乖,省心。儿子是自己的,怎么可能不疼?可是儿子行为出现偏差,语言带有攻击性,她怎能忽视,置之不理呢?她得教育他如何做人。
隐隐约约,雅文似乎很不快乐,她一直隐忍着,不让情绪爆发。她晒朋友圈的猫,也不像之前充满生机,而是耷拉着脑袋,似乎是在沉思,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向我倾诉:“我其实过得不快乐,在家里很压抑,老公每个月给我的钱不多,多一分也不会给。一家子的开销都在里边,得精打细算。
儿子需要花钱,老公毫不犹豫,一味地宠着。女儿上辅导班,需要花钱,向他要就生气,说是我非要生二胎,这么费钱,罚了那么多钱,要是是个儿子也好,却是个女孩,将来是要嫁人的,别人家的。”
雅文告诉我,她老公大男子主义,而且有暴力倾向,刚结婚的时候就会动手。我很震惊,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呀。
雅文说,她如果自己有一份工作,不需要向他要钱,就可以理直气壮,用不着处处小心,让着他。所以,她努力培养女儿娜娜,让娜娜刻苦学习,长大了自己挣钱,挺直腰板做人。
雅文说,小时候自己成绩一般般,不知道要努力读书,现在好后悔。她似乎羡慕我有一份工作,我的人生是光明的,是没有受别人压迫的。
以前,我们是师生,如今更像是朋友。我说:“娜娜爸爸下手不会很重吧,不会很过分吧?”我突然担忧。雅文说:“不会,他发脾气的时候,我让着他,就没事情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些话雅文不能跟她妈说,她妈会担心的,甚至引起家庭矛盾。
有一年暑假,她带娜娜到娘家玩,她说最多住一个星期,娜娜得回绍兴上钢琴辅导班,要考级。
雅文回娘家的第二天,舅舅舅妈带着娜娜去玩了。雅文约了我,我开车一起到一个镇上走走,天气太热,就去了茶室里坐坐,喝杯茶,聊聊天。
雅文跟我讲,她学过裁缝,劳务输出去过新加坡,回来后,认识娜娜的爸爸,结婚后,就没有工作过,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儿子,似乎比之前稍稍懂事一些,但是学习不好,娜娜学习一直好,希望娜娜长大有出息。
雅文回忆,她有个初恋,是镇上的,说我也认识。我好奇,追问是谁呀?说是潘新,我认识,我太熟悉了,当过兵,转业回家,考上公务员了。
提起潘新,雅文似乎回到过去,是那般美好。潘新追雅文,雅文目送潘新戴着大红花去参军。可是雅文的父亲不喜欢人家,好像上一辈人有过节,这口气还是要争的,否则对不起祖宗。雅文的妈妈说:“雅文和潘新属相相冲,不合适。”
雅文当时年纪还小,朦胧中,那美好的爱情已然逝去,可在雅文的心中扎下了根,常常回忆,那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过去的,放下,美好的记忆存在某个角落,一块最纯净的地方,永远美丽芬芳。曾经拥有过,挺好!我俩聊得开心,无话不谈。
我仿佛看到雅文坐在椅子上,在灯光下,用心地织着十字绣,一针一线密密地斜织着,织进了内心的纯洁。
我和雅文都苛求世界的完美,然而世界总有一个角落是不完美的。雅文,我们接受世界的不完美吧,让我们快乐地活着。
我也常常与女儿聊雅文,女儿说,她想见见雅文,因为雅文美丽善良,极其温柔,让我夸得像似神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