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翩翩起舞》第七章其六

大叔的后脊梁骨一阵针扎似的传到后脑勺，他瞬间打了一个寒噤，两眼发黑，脑袋里嗡隆隆的响，突然就昏倒在床。

小美仍不知所措的矗立在床头，他被大叔那突如其来的发自内心的抱歉和自责打动了。因为这三个多月里，她能够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大叔的细微的变化。大叔变得越来越意志消沉了，对很多看不惯的举动和音调也不那么敏感而暴露出厌烦的表情，似乎身边的一切对他都失去了免疫力。有时平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有时瞩目窗外，眼睛一动不动，即使有人从他面前经过，他也一眨不眨。护士在他手背上扎针，他也面无疼痛之色。皮肤发黄，眼珠子凹陷在眼眶里，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植物人。

小美开始时感到可笑，他目睹了这个男人的盛衰。如今在她面前，大叔就像一个小孩。她的内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想笑也笑不出来，她想哭也哭不出来，但她感觉到无助，甚至无与伦比的独孤。她吃饭吃不出饭菜的味道，她走路只有眼睛和腿在行动，而心和其他的肢体都像被牢牢地困住了。

大叔的异常状态和这毫无征兆的昏倒终于唤醒了她。小美赶紧按住床头上的呼叫灯，她像是快失去了一个宝贝一样不停地按。她想大声的呼叫，可明明长大了嘴巴，却听不见一句呼叫声。直到护士赶来，小美仍在按着。

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美看见护士急迫的说：“赶紧救救他，救救他。”一边呼求着一边用手指着大叔。

这明明是他恨之入骨的人，明明有很多伤害的画面历历在目，但此时此刻，她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稻草，大叔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大叔因为血压急剧下降才晕倒的，医生说需要输血，但医院里的血库处于紧张状态，需要病人家属献血。大家伙得知医院缺血，纷纷表示愿意献血。但教会里的弟兄姊妹大多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年纪和身体状况达不到献血的标准，只有少数较年轻的弟兄可以献。

小美因为需要骨髓抽取，即使她要求多献，但医院并不敢冒这个风险。

大叔的血压和其他指标稳定下来以后，医生通知家属并着手开始准备手术了。

手术前，大家伙聚在一起为大叔和小美祷告。小美也暗暗的为大叔祷告，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诚恳的为大叔的身体向上帝祷告。

大叔被大家伙围在中间，他能清楚的听到每一个弟兄姊妹发出的呼声。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专注的看着每一个弟兄姊妹的脸庞。呼求的声音涌进他的耳廓，击打着他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而此时此刻那些曾经犯下的错误，随着神经的放松，统统涌现，每一个片段都像一次浇灌，将他的心重新洗涤，于是他流出了眼泪。

抽完骨髓后的小美也卧倒在了床上，她感觉到浑身疼痛，两条腿像失去了知觉，其他骨架更是犹如散沙。但她强忍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敢在被窝里发出属于一个少女的脆弱。

大概是小美的身体从小就营养不良，才导致她静养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正是如此，大叔看到拄着拐杖的小美抿着嘴蹒跚的在走廊上时，他才彻底的将泪腺里的悔恨之水无声的倾泻。

他躲在门后，通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凝视着小美的步履蹒跚，他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巴掌，自言自语的说：“混蛋，你就是一个混蛋。”

31-01-2018-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