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神志不清，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这几天一直在家附近的一家包子铺吃早点，难得有几天这样清闲的时间能坐下来慢慢品尝包子里欲滴的汤汁，也可以用汤勺顺时针搅拌一圈滚烫的南瓜粥，再逆时针搅一圈，手里把玩个小汤勺也能玩出悠闲自在来。索性也就任由自己的心胡乱地想想毫不相干的事情。给一张桌子，只要这张桌子的对面没有人坐，我就能找到只有自己的感觉。所以，注定我喜欢孤独。

那天刚刚坐定，突然，隔着我两三张桌子的对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本也不打算理睬，可是这种声音分明听出来不是一个正常吵架的声音，因为她真的是在自说自唱。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迎着声音看过去，才知道那桌子上坐着一位自言自语的微胖的中年妇女，一边吃着，一边指手画脚，含着汤汁的嘴里骂骂咧咧。旁边并没有惹她生气的另一个人。可她嘴里的叨叨的挨千刀的到底在哪里呢？旁边擦桌子的服务员用手指指她脑袋，让我知道，这个女人应该是脑子有问题，天天来包子铺吃早餐，天天骂骂咧咧，服务员已经习以为常。

从她断断续续的自说自唱里，能听出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应该是她老公离她远去了，留下她和孩子，也不给寄钱，也不回来哄他们睡觉。说，你可以不想我，但不能不想孩子吧，你知道我们娘俩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其实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个大概。在她眼里，对面那个空位置应该是坐着她的那位挨千刀的，因为她不时指指对面的空位置，那神情里包含着对那个空位置的万千情愫。不直看她的面容和她的指手画脚，只听她如泣如诉的声音，绝对想不到她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骂骂咧咧

我的同情心马上泛滥起来，碗里的南瓜粥稍稍凉下来了，我却没有了任何吃下去的食欲，手里把玩着的小勺也停下来转悠。好奇心使然，连着几个早上我都专门来吃包子，事实上我是来看看那位自说自唱的妇女究竟会怎么样了，事实上她又能怎么样呢？天天准点来，准点走，准点骂骂咧咧，重复着一样的话，第一句还是你个挨千刀的。几天看下来，我的好奇心喂饱后，我陷入了沉思，是啊，人要是活成这一天，那该如何完结自己的终场？她已经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更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公共场合成为看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和这位中年妇女一样下落的还有一位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大妈。与前者相比，这位大妈很难在妇女的衬托下脱颖而出。大妈也是脑子不好使，她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所以不会引人注目。她也是包子铺里的常客，似乎时不时有一个看似保姆的女人跟着。这次引起我写这篇文章动机的引子就是这位大妈，今天早上进去时，里面人特别多，我只好坐在只有大妈那桌空着的一个位置。

也许还是好奇心作怪吧，我选了这个位置坐下后就没有心思吃包子，看着大妈用筷子插入鸡蛋里，整个手掌握着筷子的另一端，鸡蛋被举得老高老高，大妈被激怒了，干脆站起来想去啃鸡蛋，她不知道她的胳膊会随着她站起来的身体，也被架高了，鸡蛋被她擎着，还是无动于衷地杵在那么老远的半空中，不知道已经被啃掉的半个鸡蛋是怎么被她攻克掉的，剩下的半个却让她如此费神。

半个鸡蛋

一大碗饺子还没动筷子，大妈突然颤颤悠悠站起来跑出去玩了起来，最后在保姆的捉拿下才归位吃饭，这时候让我眼前突然出现的是一个小孩子被妈妈捉拿归案的场景，是啊，大妈像极了那顽皮的小孩子。边吃着，边用手推推我的胳膊，指指门口，嘴里喏喏地蠕动着，我没有听懂她的任何意思，但从她的眉角闪动的失神的光里我感觉出她的善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里有了泪，应该是咸的，是的，咸咸的流到了我的嘴角。我赶紧投身离开了那张桌子，视线的余角我看到大妈似乎在给我招手

失神的目光

大妈的顽皮和失神的眼里，没有写清她的故事，她也没有像那位妇女那样声嘶力竭地诉说她自己的故事，大妈自是一位没法控制她自己神志的一位老年人应该是没错的。这一切的场景又让我想起了前天看到报道的一位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能记住给自己的儿子去送饭，记得自己的儿子喜欢吃茴香馅的饺子。吃饭的同时还把饺子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准备给儿子带回家。

此时的我，心情突然变得晦暗起来，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不过如此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神志不清，记不起之前的任何事情，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犹如一片叶子，风吹到哪里，她就飘到哪里。今天清醒时对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追悔莫及，明天又糊涂时，对之前做的那些事还要重蹈覆辙，因为她已经忘记她曾经的忏悔。

最关键的是，她走到哪里，还是没法悄无声息，她的动作和她不由自主的声嘶力竭会引来周围人怪异的目光，看她的失神和眼光、看她的哭闹，看她的骂骂咧咧。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汪峰的《春天里》唱着无人问津的歌谣中诉说着岁月留下的无奈，他也许不知道，其实，留在时光里也是很浪漫的事。

春天里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自己真有那么一天，变成了声嘶力竭的中年妇女，变成了神志不清的大妈，我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将来？我会不会也任由保姆牵着去饺子铺吃穿成糖葫芦式的鸡蛋，够不着站起来。我会不会也会坐在哪里骂骂咧咧，被人捏着鼻子嫌弃地躲开？我不要，我要在我还很清醒的时候告诉我的家人，如果这样，千万不要带我出去，我宁愿优雅地离开。

如果有一天，我神志不清，请别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就当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