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锦时

当年。锦时

每天上班的路线，需要先乘一段轻轨，然后再换乘公交车到达单位。

近几年北京的轨道交通高速发展，从家到单位的这段路，从十几年前的唯一选择到现在的几种换乘方案，我一一试过，但比较下来还是最初的路线最便捷。并且鉴于帝都的拥堵路况、插针般的停车状况，对于我这样拿本14年仍未敢上路的“马路杀手般的老司机”，同时说得冠冕堂皇一些，为环保做出一点点贡献，于是这条往返于家和单位的路线十几年如一日般地没有变过。

因为太过熟悉，这一系列的动作和场景都变得机械和木然起来。

乘几站轻轨后，需要过天桥走到街对面的公交站去换乘。每次经过都是轻车熟路而行色匆匆。某天带女儿走在这座天桥上，刚才还雀跃着的小姑娘忽然停下脚步，面向桥下的车水马龙，向我示意并欢呼着：“妈妈快看！瞧这些车跑得多快呀！”又说：“我觉得我们好伟大。”不知她这“伟大”的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高高在上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吧。但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也驻足凝神观看。穿梭在脚下的车一辆辆呼啸而过，像吹着欢快的哨子奔向远方的，果敢而坚定。现在回想，那天的天空很蓝，阳光很灿烂，空气里都飘着香甜。

今天的上班路线，一如平常。

我读着弘丹推荐的，由娜塔莉.戈德堡著的《写出我心 普通人如何通过写作表达自己》（*注），在车上，在单一频率振动着的车厢里。

这时，有一段话抓住了我的眼睛：

“我们的生活既平凡又奇妙。我们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有人虽垂垂老矣，却依然美丽，有人则满脸是皱纹。我们早上醒来，去买黄色奶酪，希望口袋里的钱足够付账。在此同时，我们都有颗神奇的心，我们在世上度过许多寒冬，经历无数愁苦，心都一直在跳动着。我们都是重要的，我们的生活也是重要的。说实在的，生活真的很神奇，生活的种种细节都值得一记。”

到站了，我合上书。

下台阶，刷卡出站。右转，再走上几步台阶，就到了那座每个工作日必经两次的天桥。匆匆的，那刻我忘了曾与女儿牵手一起看车流的画面。前面不远处一个年轻人喷出的烟气向我飘来，我屏住呼吸，向左前方迈出脚步。

余光掠过，天桥这一侧有一位摆地摊的人。想起来，大约他已在这里摆了好些天了。我放缓了脚步。今天出门的时间比平常稍晚，感觉这“摊位”比平日长了一些。约有十米左右的长度，几块不同程度灰白的布单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商品，似乎都是旧物什。有日常用具、炊具、书籍、衣物、鞋帽等等，种类繁多，间或有几件看上去还很簇新。

摊主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无法猜出他的年龄。但从略显佝偻的背部推测，大约50左右的年级。天桥上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赶路上班的年轻人，对这样的摊位这样的商品，鲜有人问津。这么多天每次经过，他似乎都是一个动作：弯着背，凝视着面前的这些东西，斟酌着，手里的那件该归到哪个类别里才算合适。看不到他的脸，但神情一定是专注的，缓慢的动作中看到了他凝神的思考。

我忽然感受到他那沉浸于当下的自在圆满。不论天气阴晴与否，不管今天收成几何，也不去忧虑城管人员是否此刻突然出现。他只沉浸在那个完美的“摆放”当中。在每一个拿起和放下，每一次铺开与收起，都是一种圆满。

又蓦然想起女儿所说的“伟大”，那一刻，那不同以往视角的向下俯视而带来的快乐，不也是一种圆满么？

生命的终极意义是一场实现大自在大圆满的过程。

活在当下，不是说让我们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斩断。人的一生，由千千万万个当下组成，而这千千万万的当下，又由过去至现在，现在又到将来的因果关系连接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一生。当下这一刻的专注读书、锻炼身体，造就了博学、身体健康的可能。随着时间的推进，由博学和健康身体给予的积极后果而造就的下一刻，又成为此刻的当下。反过来讲，当下虚度一刻放纵一刻，下一刻成为此刻的时候，空虚和悔恨就是当下的心境。

因此，活在当下享受当下不是及时享乐，而是为每一个当下，为整个人生负责的态度。

（*注：16年的新版以《写出我心 普通人如何通过写作表达自己》为书名，同书，08年版的书名是《再活一次：用写作来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