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世界》翟永明

一世界的深奥面孔被风残留，
一头白燧石
让时间燃烧成暧昧的幻影
太阳用独裁者的目光保持它
愤怒的广度
并寻找我的头颅和脚底

虽然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
 在梦里目空一切
轻轻地走来，受孕于天空
在那里乌云孵化落日，我的眼眶
 盛满一个大海
 从纵深的喉咙里长出白珊瑚

海浪拍打我
好像产婆在拍打我的脊背，就这样
 世界闯进了我的身体
使我慌张，使我迷惑，使我
 感到某种程度的狂喜
我仍然珍惜，怀着那伟大的
 野兽的心情注视世界深思熟虑
我想：历史并不遥远
于是我听到了阵阵潮汐，带着
 古老的气息
从黄昏，呱呱坠地的世界性死亡之中
 白羊座仍在头顶闪烁
犹如人类的繁殖之门，母性
 贵重而可怕的光芒
 在我诞生之前，就注定了为那些
 原始的岩层种下黑色梦想的根
 它们，靠我的血液生长
 我目睹了世界
因此，我创造了黑夜使人们幸免于难

好诗拙评：

翟永明是个特别的女人，在读她的诗前，先看过她的照片，觉得她目光瑰异深邃，仿佛穿越撒哈拉大沙漠径直而来。她因为《女人》组诗而被读者熟知，在阅读整部作品后，我异常喜欢这首名叫《世界》的作品，喜欢它的广阔格局与极富想象力的隐喻。

这首诗对女性的形态与力量性进行讨论，将“女性、世界、历史”三者相关联，在隐忍中，显现出代表女性群体发声的“高贵”气势。诗歌开头就向我们抛出了两种对立的意象，深奥面孔中的白燧石与太阳。白燧石是月亮的代表，正好与独裁者太阳形成了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的对比，相比于愤怒统治的独裁者，月亮，即女性的作用是虚化并暧昧时间，是一种抚慰与治愈。但两性的关系在首段已经可窥见一斑，太阳“寻找我的头颅和脚底”，实际上是一种试探式的丈量，女性已经开始承受被动地规定与审视。

第二段诗人描绘了一个原生态的额女性形象，她轻盈，目空一切，“孵化”落日预示着她具备扭转自然的繁衍能力，“大海”暗示她无边界的视野，喉咙中的“白珊瑚”是她纯洁无暇的象征。可当把这个形象放在历史的轴线上，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表明女性长时间内已被文化压制，顺从于男权。

末尾一段，则集中于女性所具备的生殖能力上。当“世界闯入了我的身体”，如同亚当夏娃偷食禁果，女性意识到生产的力量与神奇，她“慌张”“迷惑”同时“狂喜”，这其中兼具着性别的软弱与性别的骄傲。在历史中女性曾一度伟大过，而后长时间沦为附庸与工具，诗人在历史的思索中意识到，死亡中充斥着新生，女性用天生的忧虑与敏锐，推动着时代的生生不息。

这是属于女性的某种生命价值，甚至可以说为之自豪。人类在母性的营养中生长，繁殖之门中的女人如同白羊星座，温柔，隐忍，散发伟大的光芒。最后，翟永明对女性做出了一个她自己的价值判断——“用黑夜使人们幸免于难”——在阳性统治的暴戾与失衡下，女性成为了与之均衡的庇护，是整个人类的拯救者，用痛苦和诞生换来汩汩不息的更替演进。

当下女权问题甚嚣尘上，我并不想谈论男女平等，是否选择生育是个人选择的权利，并不应该被指手画脚。我只是觉得，相比之下女性其实更加自由，因为她们掌握着是否繁衍的权利，人类的下一代总在女人手中。

周幼安17.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