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08-我生命中的那些人儿 | 爷爷
近来姥爷身体不适,已在医院观察一周了,想来姥爷也已经89岁,也算是高龄了,我一向认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因此我也就对姥爷的事情看的比较淡一些。
倒是这几日的姥爷的子女的轮番照看倒是给大家带来了不少烦恼,俗语说的“老小老小”,耄耋之年,本应该生死看开,可姥爷却愈来愈有着小孩子的心智,子女都已成家,却必须要守着自己病榻前,一个人的疼痛转移成了三个人的不眠之夜,不免有些太过孩子气,这让我想到我的爷爷。
爷爷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去世,想来也有十余年了,脑海里似乎已经记不清爷爷的清晰的模样,只有个大概的轮廓。爷爷本就不胖,一生受苦,晚年由于淋巴癌更是饱受痛苦,茶不饮饭不思,最后真真可以用个“瘦骨嶙峋”来形容,可爷爷从不与人说自己的痛苦,这一点与姥爷有很大不同。
爷爷走之前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那是我在县城求学,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应该正在教室听课,又或者在某个角落开怀大笑,又或者在哪个小卖店用藏了好久的皱巴巴的纸币兑买零食,我并不清楚爷爷走的那一刻我究竟在干什么,这一点我后来想起来总是愧疚,因为我不想在爷爷临别人世的最后一刻我还在没心没肺的放纵,但是这个可能是有的,所以我一直耿耿于怀。
爷爷爱我,在众多的孙子孙女里,最偏爱我一个,我不想对他没心没肺。
后来是班主任课上的时候叫了我出去,告知我家里有事,让我提前回家了,我现在记不清这个场景是爷爷去世的时候还是奶奶去世的时候,因为他俩相隔一年,都是由班主任通知我,但我知道,在回家的公车上,我一直哭,一个小时的车程,我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第六感,感觉天人永隔。
妈说,爷爷走的时候,谁都认得。
妈还说,爷爷走之前想要小便,众人守在床前,爷爷还特地把我妈支开,爷爷到底是个老实人。
爷爷去世前两年左右被诊断出的淋巴癌,但我现在记不清具体的日子,只大概知道在初一的那个暑假,就在我爷爷的院子里,我每天都要做的例行工作就是,拿一个大头的塑料囊状物对着爷爷的肛门挤进去一管润滑剂,印象中好像是个“开塞露”之类的东西,爷爷那时由于癌细胞扩散,应该是大便系统出了问题,必须要通过润滑剂来帮助排便,我那时大概12岁,我并不觉得恶心,因为我知道这个工作只有我来做,爸爸他们自然是不行,毕竟年纪大了也不方便,我还小没那么多心眼,而且爷爷当时只有两个孙子,就我在他身边,而爷爷又最疼爱我,所以,这份工作算是我主动讨来的,我为我能帮助爷爷减轻一点疼痛而开心,虽然我并不能确定这对爷爷的疼痛减轻是否有用。
初一那个暑假应该是我与爷爷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暑假,因为开学后的第二个学期爷爷就走了。所以我对爷爷去世前的最深的印象就是爷爷褪掉自己的半条裤子,趴在院子的案板上(爷爷是木匠,当地有名的手艺人,还收了两个徒弟,这个案板就是用于做木工的),然后就等着我给他插屁眼,爷爷自然是沉默的,不会和我说额外的话,我也自然是沉默的,因为在大学以前,我一直都是个内向 腼腆的好好学生。
现在想起来,我应该是爷爷所认识的所有人里位数不多的看过他屁眼的人了,除了接生他的医生,爷爷的爸爸妈妈,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见过,不过我认为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开放。
时间再往前捋,爷爷身体还是健康的时候,于我是最坚实的臂膀。爷爷做了一辈子的木工,也就做了一辈子的苦力,木工这份活儿,在不为吃喝发愁的时候可谓之艺术,可在生存都困难的时候,它就是一份苦力,手艺再好,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儿的活儿。只是爷爷的手艺真的好,不然也不会有两个磕头拜师的徒弟。爷爷用的工具我如今大都只记得样子却叫不出名字来,可我能从我的记忆中拼凑出爷爷打磨模具时的场景,爷爷会把正常打磨剩下的木具削出一个陀螺来,圆锥的锥点襄上一个车轮里的钢珠儿,再从轮胎里抽出一个有弹性和韧性的皮筋,这就是我儿时最期盼的礼物,爷爷总是能给我找到最好的皮筋和转的最久的陀螺,这让我在同龄人中间很有面子。
之所以说爷爷做了一辈子的木工是因为爷爷在诊断出癌症之前还一直在为人家做木具,爷爷去世的时候73岁,封建的说法似乎老人总是绕不过“73、84”这两个岁数,我爷爷就是没能捱过73这个年纪,所以小时候我就觉得,我如果也能活到73岁,也就值得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和孙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就像我一样,我爷爷最是疼爱我,可我还没长大,他就撒手不管了。
我想,爷爷去世之前应该也想过要见我一面吧,可他的不肖孙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做着没心没肺的事儿,我愈发觉得对不起爷爷。
再往前到六年级的时候,爷爷给我买了第一条秋裤,爷爷以前没给我买过东西,那天突然破天荒的来到我家,叫上我一起去赶集市,那时集市上还是人流攒动,我就默默地跟在爷爷后面,他带着我给我挑了一条中规中矩的秋裤,大概几十块钱的样子,这件事还被妈妈事后提起了好多遍,妈妈也不容易,嫁过来没有吃过她婆婆,也就是我奶奶做的一顿饭,生我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作为儿媳的特殊待遇,别人家的儿子出生了公公婆婆都会给买或织新衣裳,可我没有,一直到那一次,爷爷带我去集市上买了一条,妈妈虽是不解却也很是开心,那时的我自然是不太懂的,有的衣服穿就可以了,可对我妈不一样。
可我妈却也毫无怨言,爷爷生病的时候,我妈做饭洗衣,待爷爷如亲生父亲一样,这一点我自然是看在眼里,可那时我不懂这些。
爷爷一生劳累,唯一的爱好就是拉二胡。我家是进村的第一家,旁边是一道沟渠,那时每年春天都会有上游的水过来,里面有各种鱼、虾,那时水还是绿的,不像现在这么黑。爷爷就经常会拿着他的二胡宝贝,搬一块石头就坐在沟渠的旁边,沟渠与我家门前的道路是呈“丁”字形,爷爷就坐在交汇的那一点上,我自然是趴在爷爷的背上,我也不晓得爷爷拉的是什么曲子,也没兴趣知道是啥曲子,只不过他是我爷爷,我就喜欢在他身旁依偎。后来爷爷还试图教我学会这个曲子,可我那时只想着玩,本身也没有多少音乐细胞,自然是抵制的,爷爷也不强求,还是一如既往的拉。
后来我听家人说,爷爷去世的时候,随着他的骨灰下葬的就只有这个二胡,他们说,爷爷一生就这一个爱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把二胡烧了去,如果爷爷真的泉下有知,也能再拉一拉。
于是我就后悔没有跟着爷爷学拉二胡,我想我作为爷爷的最疼爱的孙子,应该让爷爷的爱好有个传承,可我终究没能实现。
爷爷有七个孩子,四儿三女,爷爷是07年去世,奶奶是08年去世,然后没过两年,小爷也就随着他们去了,小爷一般叫做七爷,因为排行第七,七爷的脑袋有问题,不会说话,因此没有受过教育,七爷在我们那都当做傻子还对待,可七爷确最也最是疼爱我,现在想来,我应当另作一篇文章回忆七爷的文章才好。
爷爷的七个子女,除去七爷是个傻子,我大伯父家有个大孙子,然后就是我这个孙子,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弟弟还没出生,因此他自然是不知道有弟弟这个孙子的,奶奶去世之前的两三个月弟弟出生了,可奶奶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从头到尾也没见过弟弟,因此在弟弟的童年里是没有爷爷奶奶这个概念的。大伯父年轻的时候因为婚姻问题和爷爷闹过别扭,因此有一段时间和爷爷是不怎么说话的,所以爷爷和大孙子自然也是由一段时间比较疏远的,当然这都是我根据从家人的一些话语中拼凑得来的结论,可靠性还有待证实,但大概是因为这样,爷爷对我这个孙子是百家疼爱。
爷爷对我的教育总是比其他子女更为苛刻,记得小的时候阳历新年第一天,大雪的天气,需要给老人家拜年,好几次,我和二伯父家的三个孙女一同去给爷爷拜年,我的三个姐姐都是进屋后伸个手,爷爷就把准备好的红包给她们,说是红包,其实也就是5元钱,后来涨到了10块,最后是20元,但是没持续多久爷爷就不在了。但是当轮到我的时候,爷爷就必须找个板凳放在屋子正中间,爷爷正襟危坐,然后我就在爷爷面前跪在地上,给爷爷磕四个响头,每一次我都会把头磕到地上,我也不知道为啥是四个,总之第一次磕了四个,之后就一直保持这个数字了。当我磕完了头,爷爷才会从怀里掏出5元钱,当做是我这一年的新年红包。爷爷并不会因为我给他磕头而多给我红包,但是我就是每一次新年都要这么做。
爷爷没能给我比别人更多的新年红包,可在我的童年里,爷爷给了我更多同龄人得不到的疼爱。我也许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可我却是坚信,我今日所形成的性格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同爷爷的独处。
爷爷不善言辞,性格隐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一辈子劳苦,最后该享福的时候却不得不与淋巴癌做斗争,爷爷最是疼爱我,我却始终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这几日谈论到姥爷的时候,相比于姥爷的各种痛苦,父亲回忆道,爷爷晚年因为淋巴癌的缘故自腋窝以下至腰部全部涨了脓疮,以至于溃烂,但爷爷自始至终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他的病痛,父亲说,等以后他如果也遭遇病痛,定会一个人找个僻静地儿,自己用土掩埋了自个儿,省的一家人操心劳累。我亦是赞同。
既然不能再给家人带来欢乐,又何必再来折腾大家,事了拂衣去,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爷爷这样的人,终究是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