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当鸟儿死去的时候

意象：当鸟儿死去的时候

上学时候，讲到诗歌，就会讲意象。如果你说不清意象到底是什么，那是对的。我眼里的意象已经是非常直白的词汇，就是意思的形象：作者表达一个词汇一个场景，在读者的脑子里能具象化。

“鸟儿死去”是在我读书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体验之一。

即使人类能飞上天，冲进外太空，依然能感到来自地心的引力，总是莫名有牵绊，不能像鸟一样说飞就飞。人在梦里会变成一只鸟，觉得那就是自由。鸟儿舞动的时候有一种空间的跳跃感，当时间停止的时候，空间也就定格了，鸟儿死去，就像撞到时钟的钟摆上。

这个意象非常适用于文学表达，因为用一个意蕴丰富的场景去描述另一个简单或者复杂场景，容易产生重叠繁复的奇妙感觉。下面的文字就像睡觉前数山羊，鸟儿死去的时候：一只鸟，两只鸟，一群鸟，有名头的鸟……

一只鸟的死

当鸟儿死去的时候

当鸟儿死去的时候

她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

那子弹和鸟儿一样

它唯一的渴望

也只是飞翔

这是俄国诗人日丹诺夫写的一首小诗，我上大学读到时满心欢喜。飞翔的子弹打中飞翔的鸟，鸟儿死掉了，子弹也不开心。子弹和鸟儿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有关命运纠缠的故事在脑子里都可以翻腾出来。男人和女人，恋爱和婚姻，猎人和猎狗，猎狗和兔子，刘邦和韩信，不太冷的杀手和冷酷的命运之轮……这首诗的厉害之处就是，每个词汇都很简单，排列出来就充满力量。鸟儿、子弹、飞翔，疲倦、哭泣、渴望，这六个词反复读几遍，就会有新的思绪冒出来。

这位诗人还有一首诗是写海面上石油泄露海鸟身上沾满油污慢慢死去，也很别致。如下：

海上石油泄漏

“乌云遮住了天

那是鸟儿从水底望向海面

穿过云层

羽毛油乎乎一片

你抽一根烟

说海上油井架无聊孤单

把烟头往鸟儿身上一弹

鸟儿燃烧着飞

就像凤凰涅磐”

诗人换了一个视角，把黑色的油污蔓延在海面上想像成乌云遮住的天，因为水下的鸟儿往上看。人类开采了能源，拥有了财富却觉得无聊，鸟儿的死亡是一次事故也是一次长久地谋杀。羽毛沾上了油污又被点燃，是不可能飞得起来的，诗人幻想着燃烧飞舞就像涅槃，鸟儿依然是自由的，无聊的人类还在架子上，抽烟。

两只鸟的死

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两只鸟的时候，意象一般都是比翼双飞，最经典比如上面这一片词（也有人认为这是友情，好吧，重要是情不是性别），还有《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由于人们对两只鸟的思维固化——情爱的双方，等待或并肩，如此而已。两只鸟的描写现在已经难以出彩。如果能将两只鸟的事儿写出来史诗感或幻灭感，那是高手。就像拿着鲍鱼做出来的菜上档次那是应该的，拿着俩土豆做出来的菜上水准就很难得。

很多只鸟的死

小学课本里学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终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就归于此类。这里面鸟和人群都没有了，一个人在雪中钓鱼。这是一首打油诗，可以想象一帮爷们儿在吃酒，一个人即兴写了首诗，周边的上海人纷纷笑着说“嗯，有腔调”。

近几年，我读过的有很多鸟死掉的场景是梁晓声写的《浮城》，暴雨之夜，一座城从大陆上偷偷断裂开，孤悬海外。剧情荒诞，很多情节，记不清了。但关于鸟儿的事儿忘不了：天上飞的海鸥特别多，啄死许多路人，主人公躲在小木屋里，海鸥进攻木屋，市委书记带领市政府抗击乌鸦（总是感觉飞的是乌鸦，其实是海鸟）。后来，人类出动喷火车、消防车，海鸥成群成群的死去，尸体堆在地上黏一起就像厚厚的柏油一样，用推土机都清理不干净……

有名头的鸟

无所谓数量，名动天下的鸟有荆棘鸟、无腿鸟、五台山寒号鸟、杜鹃鸟等等。分为自杀的，飞得累死的，不愿飞懒死的，吐血死的。前两个过于矫情，比如荆棘刺入胸口，放声高歌；比如“一只鸟没有腿，飞累了只能在风里休息，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阿飞正传》）”；后两个不凡，杜鹃和寒号，一个悲伤吐血而亡，一个得过且过懒死，是我国古代产物———厚古薄今人之常情。当然，此外还有喜鹊、青鸟、杨过的神雕、维斯特洛大陆的三眼乌鸦，因为都活得好好的，不符合本文主题，所以在此不予讨论。

悲剧的表达更有力量，于是不但英雄要变烈士，鸟儿也要去死。至少也是溅泪鸟、惊心鸟、回眸鸟。今天我用特别的方式遛一遛鸟儿，以飨视听，再拜。

后记：

日丹诺夫的第二首诗，是我给大家开的一个玩笑。那是我随手写的打油诗，闹着玩的，如果你被忽悠了，说明你是个童心不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