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

西瓜

2018-07-25  本文已影响5人  七喜2007

文:七喜

我们小时候吃西瓜是奢侈的事,奢侈不仅在于价钱,也在于搬运方式。那时候从我家后门的小巷穿出去,走上大街就能遇到三五个瓜贩,都是挨着马路牙子将西瓜堆成一座小山包。所有西瓜都长得相似,一时间难以抉择哪个更好更甜,瓜农对自己的瓜都有信心,随你问哪个,都说包甜包熟。于是在这种自信满满的答复中,经常会选上五六个西瓜,让瓜农用蛇皮口袋套好了,再一并请他送到家里——不得不送啊,瓜太重,只好以量大来换取服务了。

送回家的瓜在还没进门,就被我听到了,一般都是父母跟瓜农的问答,以及瓜农走路特有的砰砰声。我倚着门,从楼梯弯上来先是一头汗的父亲或母亲,在身后跟着晒得浑身黑黝黝,脖子上搭着一条辨不清颜色的毛巾的瓜农。

西瓜被我抢着接过,一个个滚入床底。瓜皮还是烫的,一只只活泼泼地在床下挤着。睡在床下有五六个西瓜的床上,不由不生出特别满足的心态,甚至富裕的宽容。在那些日子,暑假的白天不再难捱,因为吃完中饭,就有半个西瓜剖好了,镇在凉水中被端上来。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而且无数次情节相同。我梦见坐在一个巨大的西瓜上,屁股挨着瓜皮,脚下是无垠的红壤瓜心。我举着一只半人高的勺子,怎么吃也吃不完。每每醒来,还清晰的记得梦境。然后就喟叹的生起相同的理想,我长大后有钱了一定要买个这么大的西瓜坐在里面吃。这种渴望伴随我到小学毕业,才算终结。

待我成年后再想到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往事,与西瓜一同浮出来的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度过的岁月。与很多文章里描述的不同,小时候根本无暇观看天空是什么颜色,满心思就是怎么玩,玩什么,不好玩,太无聊。有时候打一盆水,作卖水商和买水客,一人分饰两角也能玩一个下午。夏天是整个无聊而漫长暑假的背景,天空是不是瓦蓝和水泥墙面晒到发烫,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雨花台有好玩的东西,冒着午后的暑热去也不是没可能。

去雨花台也要从后门穿出去,经过那些瓜贩们占据的林荫道。一站路,走走玩玩也就到了。对我们而言,烈士纪念陵园的概念还不如后山的鬼怪传说更吸引。没错,在三十多年前,那里还盘踞着很大一片墓园。但在明朗晴空下,只有野草安静地呼吸,周边农民耕植的庄稼默默地成长。除此以外,就是孩子们漫无天际的闲话和幻想,在一闪一闪的草尖中,被划疼的脸和奔跑的鞋子。

彼时是安逸的,纵然无聊到极至,也是在安逸的生活,因为父母年轻且壮硕。就像早晨的蓝色,细碎的刷牙声和走动声交织成某种温吞吞的气场。打破气场是越来越高的太阳,而当它一旦出现颓势,你就知道,在幽暗的门洞里,即将走来你的父母。他们下班了,带着一身热络的气息,从包里摸出瓜果菜蔬。水笼头哗哗地敞着放水,在四溅的水花中,西瓜从床底滚出来,被放在水笼头下盘弄。待一双大手把西瓜摸了个遍后,又一只大盆接过它,让它浮在盆里的凉水中,这是晚饭后的待遇,我们都知道。

而今,昔日的仪式感生活被另一种仪式取代。再也不需要将西瓜安置在床下,也没有瓜农开着小三卡在街头贩卖。在漂亮整洁的水果店里,生活表层粗粝的颗粒被拢得整整齐齐,在玻璃镜中倒映出刻意装扮的精致。也不能说这个不好,但如果经历过褴褛却炽热的年代,人们总会在摩挲着冰凉的瓜皮时,隐约听到心底有一声极细微的叹息。

这是自己跟自己的告别,同一条河流不会踏入相同的脚。你会说,原来我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那个我又去了哪里?如果必须要改变,为什么不变成再一个模样?而必须是这个样子?不得不承认,我们都像是精密刻出来的改变,分毫不差。在看似粗枝大叶的生活下,流淌着隐暗的规律。

因此,瓜皮的滚烫和瓜皮的冰凉,是一味的,是相对应的,也是辨证来看的正反面。童年一直存在,因为成年在它的对面。我们喊一声,你好吗?会有少年从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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