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的排他性和权力的诱惑导致鸟尽弓藏之事屡见不鲜

2024-09-01  本文已影响0人  无限江山

清朝的汪景祺曾有一篇《功臣不可为论》:“鸟尽弓藏,古今同慨。论者或谓:功高不赏,挟震主之威,不能善自弢晦,故鲜有以功名终者。予曰:不然!天步艰难,干戈鼎沸,粮饷挽输于外,库帑耗竭于中,其时节钺重臣,为国奋身,不顾万死一生,昼食不甘味,夜卧不贴席,孤军累卵,出入锋镝之间,或身历戎行,或运筹帷幄,虽父母妻子,亦弃之如遗,幸而告厥成功,九重不致旰食,举酬勋之典,受殊爵之荣,位极人臣,威拟王者,又何所苦?而反乎横加猜疑,致成嫌隙,进不得尽其忠节,退不得保其身家,抚驭乖方,君臣两负,呜呼!千古之豪杰英雄,所为槌心而泣血者也。彼夫猜忌之主,其才本庸,而其意复怯,当贼寇昌炽时,望烽火则魂惊,见军书则股栗,忽有奇才异能之臣,起而戡定群凶,宁谧四海,捷书一奏,喜出非常,七宝庄严之殊礼宠遇之,迟之既久,则转念曰:‘敌人如此其横肆,兵事如此其周章,而此臣竟剪灭之。万一晋阳之甲兴,谁复能捍御者?’——于是而疑心生焉矣!既而阅所上纪功册,‘某处斩首几十万,某处拓地几千里,某处招抚若干,某处虏获若干’,心胆震惊,魂魄荡慑。——于是而畏心生焉矣!既建奇功,复膺异数,位崇五等,礼绝百僚。内外臣工,以其为朝廷所重也,无不敬而奉之。谄佞小人,趋承恐后,长跪叩首,待之逾于常礼。而且题官则嫌其‘专擅’,奏销则防其‘冒滥’,叙功则憾其‘诈伪’,卤获则谓其‘私藏’,触处罣碍,争宠者又从而构之。——于是而怒心生焉矣!彼自谓受恩既深,以忠荩为报国,怀光欲去卢杞,李晟思慕魏征;而爱昵不可遽除,忠言不能入耳,反恨其无礼于君,恃功骄横。——于是而厌心生焉矣!疑也、畏也、怒也、厌也,以此四者待功臣,有不凶终而隙末者乎?郭子仪以酒色自晦,谨能保首领以殁。李光弼遂至拥兵不朝,几失臣节。下之未有不麾军犯阙者矣。仆固怀恩恐贼平宠衰,遂奏留田承嗣三节度。刘巨容追黄巢,几获之,而纵其去,曰:‘国家喜负人,不如留之,以为富贵之资。’而唐社遂屋。虽由臣节之未纯,亦猜暴之主有以致之也。杀道济,而长城坏。害萧懿,而东昏亡。洪武僇开国诸臣,如屠羊豕;靖难兵起,而金川不守。可胜慨哉!可胜慨哉!”汪景祺可谓是将帝王的心态刻画得十分形象,也举出了很多的例子,可是他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这种情况的原因。

无上的权威和无边的享乐,世间没有什么人能不为其腐蚀。大权在握又骄奢淫逸,又有谁能制止?而人又都是有权力瘾的,一旦沾染上了权力就会想再进一步。失败者自然是倒霉了,而成功者一旦成功,就会以自己的经验教训而进行防范。所以秦朝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周朝的分封制,而采取郡县制。而西汉迫于形势实行了郡国并行制,可从刘邦之后数代帝王无不致力于削藩。汉武帝早年被窦太后、王太后压制,所以晚年才在确立刘弗陵为太子之后杀掉钩弋夫人。从汉到唐,很多朝代都是以外戚擅权而亡,所以后世对外戚也十分抑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鸟尽弓藏的事情其实也与此类似。

在各种固化既得利益的手段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便是其中常用手段之一。当对手还是强大的存在时,需要良弓和走狗帮自己去击溃旧的固定下来的阶级架构,击毁既得利益势力,从而释放固化掉的利益,让利益重新分配,自己则会从中获取利益分配权力。当获取了自认为足够的既得利益之后。便会视原来的良弓和走狗是自己既得利益的威胁者。便会想尽办法除之。所以在过去的很多王朝里,许多大能善谋者,都是在利益分配接近尾声时,放弃一切既得利益,遁出利益纠葛之外,以求自保。但是,这其中又有几人能成功的?

更何况,有的短视既得利益者,在旧威胁尚未除掉,手上仅仅获取了部分利益之后,便已经感到自足了。开始藏弓烹狗。这足以让后世谋者警示!

纵观历史,古往今来的功臣,尤其是开国功臣,能够获得善终的实在不易。文种、韩信、彭越、英布、韩王信、卢绾、周勃、周亚夫、虞庆则、王世积、岳飞、胡惟庸、蓝玉、斛律光、高肃……这些人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世人,“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

刘邦

在家天下的时代,帝王会对外人十分忌惮,而这个帝王如果亲身打天下或者参与政变,那就会对这方面更加敏感。所以刘邦才杀了英布,要收拾彭越,连自己的发小卢绾都“不自安”,韩信被吕雉杀害之后刘邦的反应就是“且喜且怜之”。汉文帝登基后才想方设法打击自己的亲家,有拥立之功的周勃,如果周勃不是和薄昭关系好,让薄太后出面的话自己也会被杀:“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其实这句话同样可以换到韩信身上,韩信当一个诸侯王的时候不造反,在楚汉战争时不听从武涉和蒯彻的劝告而忠于刘邦,成了一个和樊哙等列,在皇帝眼皮底下的侯爵之后还会造反吗?

皇权是有高度排他性的,不仅是外人,即使是自家人,同样也会遭到猜忌。著名的玄武门之变、神龙政变、先天政变、靖难之役、七国之乱、八王之乱、汉王朱高煦之乱、宁王朱宸濠之乱无不是自家人的自相残杀。所以高肃邙山之战获胜之后,北齐后主高纬为了表彰慰问劳苦功高的堂兄,特地于邺城皇宫内设宴,为高肃庆贺。酒宴正酣时,后主不经意间对高肃说:“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高肃不假思索地回答:“家事亲切,不觉遂然。”高肃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家事”两字,使高纬不能不起怀疑猜忌之心,忌惮战功赫赫、威望正隆的兰陵王是否会携战功发动政变,夺取社稷。“帝嫌其称家事,遂忌之。”高肃也隐约感觉到了皇帝的猜忌,代替段韶统率军队时故意公开收取贿赂,聚敛财物,以此自污,想自我败坏名声,好让皇帝放心。“其属尉相愿谓曰:‘王既受朝寄,何得如此贪残?’长恭未答。相愿曰:‘岂不由芒山大捷,恐以威武见忌,欲自秽乎?’长恭曰:‘然。’相愿曰:‘朝廷若忌王,于此犯便当行罚,求福反以速祸。’长恭泣下,前膝请以安身术。相愿曰:‘王前既有勋,今复告捷,威声太重,宜属疾在家,勿预事。’长恭然其言,未能退。”高肃“未能退”的结果就是“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范饮以毒药。长恭谓妃郑氏曰:‘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妃曰:‘何不求见天颜?’长恭曰:‘天颜何由可见。’遂饮药薨。赠太尉。”

其实古人很早就发现了这个规律,早在先秦时,范蠡就劝说文种:“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武涉奉项羽之命游说韩信的时候也提到:“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蒯彻也说:“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勾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烹。”宇文泰被彭乐追急了,也用这番话自保:“汝非彭乐邪?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何不急还营,收汝金宝!”慕容绍宗“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使谓绍宗曰:‘景若就禽,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臧衍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

“皆知敌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利之大。”人们都在骂一些人养寇自重,如讽刺李成梁是清朝之父的话经常可以看到。可话说回来,如果他们不这么办的话,自己可能就会成为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这也是王翦求田、萧何贪污、高肃纳贿、李成梁在东北玩平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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