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个家 』(2)
破败的老房子变成了温馨的三口之家,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但其实爸妈肩上的背负才刚刚开始。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还余下4000元房屋欠款和打点马上要上小学的我。
有一天我从姥姥家回来,一进院门就看见两只白粉白粉的猪崽子跑来跑去,我爸正在院子一角卖力地和泥,我妈把从屋子里替换出来的红砖一摞摞码好,再挑拣出能用的整砖放在我爸手边。往后的几天,我家的小院子又陆续迎来了十几只小鸡和三只兔子。
我爸圈围栏盖猪棚,再搭建起鸡笼兔笼,我妈天不亮就去囤菜的市场里收拾剩菜叶,去饲料厂排队买限量低价的麸皮,俩人合力把小院子变成了一座“会生钱的动物园”。
从那以后我开始慢慢喜欢上新家的一切。家里有疼爱我的爸妈,褪了色的旧积木和每晚安静而踏实的梦乡;院外是我的“新朋友们”,雪白的兔公主、咕咕叫不停的鸡妈妈还有笨拙憨厚的猪崽子。
爸妈并不知道,被他们无奈拿来谋生的手段竟让我收获了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一段快乐时光,在那几年艰难还债的日子里无意为我筑起了一座不谙世事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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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个体面人,她每天都会花大量时间来清理这些动物的粪便垃圾,生怕这些家禽家畜的味道会影响到左右邻里,她曾经跟我说,抛开金钱和地位,邋遢也是低人一等的一种,何况我们的邻居都是二中德高望重的老老师,咱得给人家留下个好印象,以后你有问题去向人家请教的时候人家才不会反感你。
这房子本是我妈误打误撞买来的,后来发现它的地理位置确实很妙,因为旁边紧邻着一所小学,和我们县城的重点中学也仅一墙之隔,因此周围住的基本都是老师,这片区域就类似于一个学校的家属院了。后来我妈总跟我炫耀说,看我当时多有远见,一买就买了个双学区房。
也正是得益于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我妈很快发现了一个比养动物赚钱的谋生法子——留学生
当时二中并没有让学生强制住宿的规定,而且学生宿舍没有很多也不够住,很多从村里考上二中的学生住处就成了问题,因此周围很多有闲置屋子的住户发现了商机,开始招揽学生住宿,这就是所谓的留学生。
这种类似于现在托管的思维在当时很新潮,还衍生出两种住宿模式,一是全部交钱包吃住;二是自带面粉土豆只交住宿费。
我们的房子遇上了这样的商机真的可以说是上天眷顾,而我妈凭借着自己的利牙快嘴在二中开学报到的当天,在一众竞争的房东中脱颖而出,顺利招揽到8个学生,其实还有很多学生也想来住,无奈我们院子里那间破烂的南房还没修过不能住人,所以我妈只好忍痛放弃,而与此同时重新修整南房的计划也被她暗暗提上了日程。
我一直和爸妈住在东边的屋子,所以新来的8个学生被安排在我们对门的西边。床是我爸用砖头和木板櫈起来的大通铺,床下中空可以放行李和洗漱用品,中间空地上摆起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可折叠大方桌,三四条板凳供学生读书写字用,这就是一个学生宿舍的规格了。
因为我妈对学生管理极其负责做饭又有滋味,所以好多学生口口相传,考上高中离开之后还会推荐身边考上二中的孩子来我家住宿,所以后来我妈凭借着这样的威望,再也不用在报到日的时候去抢着招揽学生了,她也真的像个老师一样送走一届又一届学生,而且有很多现在还和我家里保持着联系。
留学生这个营生在当时不仅免去了我们三口人的吃食开销,也让爸妈提早还完了房子欠款,之后他们拿着赚到的第一桶金请专业的木工把家重新翻修了一遍。
地砖铺成了八零的大理石、木头门窗全换了塑钢材质、房间打了隔断,添置了几件九成新的二手家具,我爸还用砖在院子里垒了一个小花坛把从邻居家移回来的几株草莓秧栽在里头,来年草莓秧的藤叶越攒越多铺满整个花坛,它们郁郁葱葱的和窗明几净的屋子共同融为家的一景。
从2000年那个空荡破败的老房子翻新到如今完全看不出旧貌的三口之家,我爸妈前前后后用了近十年时间。这十年里,我上小学再念初中,姥爷姥姥去世,我爸因意外事故落下不可逆的腰伤,爸妈的关系莫名出现裂痕.....这个家在一点点完善起来的同时也见证了更多被时间赋予的变故与崩离。
2010年,在那个炎热异常的八月,我升学上了高中;我妈迫于和我爸的紧张关系,无奈出走他乡,与此同时我们的房子接到了政府的拆迁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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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还没有可以清晰拍照的摄像手机,所以我没能给房子留下任何影像,甚至没来得及再好好看看它,巨大的挖土机轰鸣声就把一切无情打散。
用十年守护的家只消一瞬就变成了凌厉的瓦砾废墟,而我和我爸与我妈三人也开始了分隔两地的生活。
那是我们生命里的另一个十年,再没出现被迫谋生的窘境、没有了抛却尊严的爱意、更没有为了拥有一张可以三人围坐的餐桌而笃定未来的热情。
我妈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玄妙。
有些人注定要跟你共苦,却不能与你同甘。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