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 巢

开春的某个清晨，山爷被一阵“喳喳”的叫声唤醒。

他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抬头望去，原来，院里的那棵老梧桐树上不知何时搭起个鹊巢，两只喜鹊正欢快地扑打着翅膀在一块嬉闹呢！

山爷心中的寂寞便宽慰了许多。

那些日子里，山爷老是感到寂寞，倒不是因为单身，四十年了，这种单身的日子山爷早已习惯了，他感到寂寞，是因为再也没人听他那个没完没了的故事。

前段时间，看起来，山爷确实是老了，他老在回想年轻时的故事，逢人便讲起他的小山子和山子他娘，末了，总是一声长叹“唉、唉，要是我在，小山子和他娘就不会被大火烧死了。”然后便又几声长叹，不再言语。于是，那人便十分惋惜。可是，当再碰到那人时，山爷又会讲起他的小山子。

时间长了，全村的每个人便都把山爷的故事听了个十遍八遍，于是再碰到山爷的面，还没等山爷开口，人们便显出很悲伤的样子：“山爷，要是你在，你的小山子和山子他娘就不会被大火烧死了。于是便各人忙各人的工作去了。山爷只好点点头，长叹几声，不再言语。

山爷便日渐感到寂寞。

喜鹊的到来，无疑给山爷淡如秋水的生活增添了几多涟漪。

日里闲了的时候，山爷总爱偎在自家的柴垛上，让暖和的太阳晒着，出神地望那鹊巢，许多时候，山爷望着望着，便陷入了深深地遐想之中……

最初的日子里，山爷看到两只喜鹊老是在不停地嬉闹，闹累了，便双双飞出去，寻回一些枯枝、线头将巢儿修修补补。看着看着，山爷便不知不觉地回想起往事：那时，山爷刚娶了女人，女人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水灵女子，两个人在一块如影随形，白天下田地，晚上纺棉织布，两个人总是嬉嬉闹闹……

过了不久，鹊巢里便添了新的生命。山爷抬头望时，有时竟能看到小鹊儿们探头探脑地向下张望呢！这时，母鹊便整天在家看护着孩子，公鹊则每天出去打食。于是，山爷又想起了他的故事：

他和女人是在冬天将要开始的时候有了宝宝，可是有了宝宝的山爷却乐不起来，老天已大旱三年，老瓮着早已颗粒无存，女人和孩子咋养活？——想来想去，山爷便来到了城里，为别人干点零杂活儿，为全家挣点活口儿。那时候，虽身在十里之外，但不管每天多累，对于回家，山爷却是不敢懈怠的，因为家里的女人和孩子正饥肠辘辘地等着他呢。

每当想到这，山爷总要望一望鹊巢，他想：“我多像一只公鹊呀！”便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有时他又想：“我怎么像只公鹊儿呢？我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唉！唉——”有时，山爷看到公鹊打不到食物，便在树下洒下一些粮食，久了，那喜鹊也乐得到树下寻一些吃的，然后，绕树三圈，算是感激吧！久了，山爷和鹊儿竟成了“朋友”。

可是好景不长。一天中午，山爷正在睡午觉，忽然听得鹊儿“喳喳”地乱叫，他爬起来一看，原来，几个淘气的孩子正隔着他家的院墙用弹弓射他的鹊儿呢！山爷便感到无限的愤怒，他拽开门栓，举起拐杖，对着门外的孩子就是一顿喝斥。

——那些孩子都和山爷结了怨。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几个孩子翻过山爷的院墙，点起一支火把，他们要掀掉鹊巢“报仇”呢！

山爷正在熟睡中。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火光，他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那一天，山爷归来时已经很晚了，又赶上下雪，肆虐的大雪无情的扑打着他，他一步一步地艰难到家时已是后半夜了，——这一夜，山爷没有见着他的女人和他的小山子，——一场不知原因的大火已经无情地吞噬了他们。

火把的亮光映红了整个院子。山爷忽然从床上跃起来，他全然不顾自己不灵便的双腿，大喊着冲出去：“不！不要！你们不要烧我的女人！你们不要烧我的小山子！”

山爷挥舞着双手，一头从台阶上跌下去。

山爷就这样走了。

鹊巢保全了下来，后来，老梧桐树上又搭起了几只鹊巢，每天清晨，成群的喜鹊“喳喳”地叫着，人们都说，那是山爷和他的女人和他的小山子在一块嬉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