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刖与海
“深爱是海，是浪潮，是我对你的至死不渝。
一
鲸刖与海，再见便隔数年。
那是什么样的开始呢?
哦，对了。
我见到鲸刖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天气很好。傍晚时分，我带着一束玫瑰，去祭奠我死在海里的母亲。风很大，吹得头发凌乱。我弯腰，把玫瑰一支一支的插在沙滩上。
隐隐约约的，前面离我不远处也有一个人在弯着腰，看身形像个少年，我不太确定他在干什么。
我放下手里剩下的玫瑰，就看着他重复着弯腰直起的动作。我猜测他应该是在沙滩上画什么东西吧，或者是写点什么。
海风吹得越来越猛烈，浪潮一波接一波的袭来。
我把地上的玫瑰捡起来，全部撒向大海，海浪翻了几下，就把玫瑰冲走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玫瑰被冲到哪里了呢？是腐烂在海里，还是被沉到海底深处。
可能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我莫名的喜欢海却又讨厌着海。
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我知道。但还是偏向于前者，所以我常常来看海。
第二天，又到傍晚时分，我来到海边。这次没有带玫瑰花。我想，我今天是带着迷茫的心情来看海。我不知道我来这儿想干什么，就是想来看看。
我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我停住了。我看到远处的一片沙滩上面有着什么东西。等我走近了，发现是向日葵，一支一支的插在沙子里。然后我又看到了昨天那个少年。
那个时候，我在想，原来也有和我一样的人，喜欢在海滩上插花的人。潜意识里，我对这个素未谋面不知长相的人产生了好奇。
插完剩下的向日葵之后，他站起身，他好像是看到了我，朝着我走来。可能是因为光照的问题，我感觉他身上镀着光，那一刻的心绪很难描述出来，就像是时间停住了。
当他站在离我两米的距离之外时，我看清了他的长相。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有点普通。他有一双不算小的眼睛，眼神很清冽，鼻子很挺，嘴唇很薄，更多的细节也想不起来了。
他站在那里，对我笑，我觉得很奇怪，但是被他的情绪感染，我也笑。我们两个像是神经病一样看着对方笑，但是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我们是熟知或许久未见的旧人。但我知道，我不认识他，我们素不相识。但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直到我感觉我的眼泪都快笑得掉出眼眶时，终于，我们慢慢的停下了笑声。
他带着笑意开口，“抱歉啊，一走到你面前就控制不住地想笑。”
我笑着说没关系，再之后，我们聊了点别的，也互相交换了名字。
就这样，我认识了他。鲸刖，他叫陈鲸刖。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我们结伴在海边一起漫步，夕阳撒在我们身上，明亮温暖。
我们漫步在海面上，天空倒织着我对你的爱意，变成了夕阳。
二
那天之后，我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空闲的时候偶尔会聊聊天，聊一些日常的趣事，聊各自的职业和工作。跟他总是有很多的话说，却乐此不疲。
鲸刖告诉我，他开了一家花店。我去过几次，装饰是欧美风格，很温馨。去的次数多了，也跟着鲸刖学会了插花。
假期的时候，我们相约一起再去海边。在去的路上，他在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我问他为什么喜欢向日葵。
“可能是因为喜欢向日葵的花语吧。”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花，喃喃自语“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时你是太阳，无你时我低头谁也不见……”说完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吓了我一跳。
我稍放缓了呼吸，问他：“怎么了？”
他只摇摇头，然后一言不发。
认识鲸刖以来，他时时这样，有的时候很健谈，有的时候却又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们还是沿着海慢慢地走，他捧着向日葵，没再插在海滩上。
“阿迹，”他突然喊我的名字，然后把向日葵递向我，“把它撒在海里吧。”
我很惊讶他为什么这样子说。
他看着我疑惑的神情，又低头笑：“我上次看到了，看到你把玫瑰丢进海里了。”
我尴尬的脸开始变红，我知道，他说的只能是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但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看到了。
这种事情，被别人看到了让我有点难为情。
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撒呢？”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你那个时候的样子，特别的……嗯……好看吧。”
我不说话了，只是脸变得越来越烫。
我接过花，把它们一支支的取出来，然后往海边靠得更近，微躬着身子把花用力的往海里撒。
那天我们聊聊很多，聊为什么喜欢海，聊人生，也开始聊一些隐秘的话题。
鲸刖说，他以前喜欢海，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喜欢；现在喜欢海，是因为喜欢海的蓝和广阔。我问他，他喜欢的那个人呢?她去哪里了？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之类的事。
他只用淡淡的一句“可能是没缘分吧”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我们开始聊其他的事。
聊到最后，他问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有点傻吧，”毕竟大部分正常人谁会一看到陌生人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就笑起来呢，还笑了那么久，“刚开始知道你的名字让我想到了‘鲸落万物生’，是很好听的名字。”
鲸刖追问：“那现在呢？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啊。”我说着边认真的点头。
鲸刖可能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戚着眉头。
我也知道我的回答太过于敷衍，但到底不再言语。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好坏与否并不是另一个人可以判断的，有些时候人的感觉也会出错。
我看人的眼光也有准确的时候，比如鲸刖，我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如果说一个健康的人拥有一整杯水的话，那鲸刖只拥有那半杯水，是孤独到一半的人。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和我这种人走在一起成为朋友。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我也是孤独的人吗？
我们都很孤独，但并不相同，我的孤独是可以自娱自乐，我不怕一个人独处，不会感觉生活无趣，确切地说，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就我一个人，一个人做任何的事情，一个人独居，一个人去任何地方。
鲸刖不一样，他还在渴望温暖，所以才会来接近我这样的人吧。
我烂在海里，没有人知道。
三
我一直觉得，鲸刖是一个很适合当知心朋友的人，跟他相处让我有种舒适感。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觉得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时间过得很快，认识鲸刖也一年了。
我和鲸刖却差点吵架，事情的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我恋爱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我只是和正在交往的那个男生走在街上，恰巧路上碰见了鲸刖，还没来得及介绍他们认识，他就拉着我离开。
他带着我来到了海边，我看到他的眼眶发红，里面有怒意和悲伤翻涌着。
一个不可能的念头蹿进了我的脑海。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一直想。
“那个人……你们是在交往吗？”鲸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点头承认。
鲸刖被我冷淡的态度刺激到了。
“阿迹，你以前不是说只喜欢一个人吗？”鲸刖的情绪开始有点失控，“其实，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是你，但是你太干净了，干净到我感觉触碰一下都会把你拉下深渊……”
“阿迹，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很好，这让我觉得，遇见你是奇迹，是我平淡人生中少许的乐趣。”
我从来不知道，鲸刖心底藏着这么多事。
“鲸刖。”我轻声叫他的名字。
他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言不发。
我说，“鲸刖，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他又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你根本一点都不懂。”
在这之前，我也以为我懂。可是我现在不能以为我懂，我怎么没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友情已经变质了呢？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他说。
鲸刖还在继续说着，但我能察觉到他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还有，阿迹，我不叫鲸刖，我真正的名字叫陈越。”
这次我是真的震惊了，我想开口问他为什么，才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不想用质问的语气去问他为什么要骗我这件事。
短暂的沉默之后，鲸刖低沉着声音，“因为感觉你会喜欢，所以我想了很久。那一次见面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注意到你很久了，我感觉我们是同一类人。”
的确，我没有加陌生人联系方式的习惯，觉得鲸刖这个名字有趣就想着认识一下也没关系。
至于他所说的“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想告诉他，我们并不是同一类人。可是我不能说，这是一件隐秘的事，我只能咽在肚子里。
“阿迹，你会讨厌我吗？”鲸刖的声音颤抖着。
“不会。”鲸刖一直很好，让我讨厌不起来。
鲸刖看着我笑了。
“那你不会走的吧？”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他在我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不会。”
鲸刖看着我的眼神尤其温柔，却让我心里隐隐不安。
喜欢玫瑰太久了，总想喜欢点别的什么东西，玫瑰之外。
四
鲸刖骗了我。
在那之后，鲸刖就和我失去了联系。我失去了他所有的消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也仅限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集。我们居然谁也没有踏足对方的交际圈，我甚至不认识鲸刖的任何一个朋友，就这样，我“被迫”和他分开了。
鲸刖说过，他的老家并不是在江城，而是一个偏僻的小县城。我想，他是不是回老家了。
鲸刖，一个温柔却又残忍的人。
他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却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其实在那天和鲸刖见过之后，我就和那个男生分手了。我对男女之情并不热衷，也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才在一起。
现在想想也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在鲸刖身上，是不是结果会和现在不一样？可是我和他之间，又能怎么样呢……
在那之后，我不再去海边，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也不大喜欢玫瑰了，喜欢玫瑰太久了，总想喜欢点别的什么东西，在玫瑰之外，在意料之中的，我喜欢上了向日葵。
向日葵啊，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鲸刖。
有时候也会梦到鲸刖，他的身后是一大片蓝色的海，手里捧着一大束的向日葵。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他，也不敢去深想这个梦所暗示的是什么。在失去联系之后频频梦到鲸刖，可能是因为我想他了。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还是常常梦到鲸刖，这让我有一段时间都情绪低落。总是突然之间就想到以前的种种过往，想到了鲸刖开的那家花店。花店在他消失后就关了，透过花店的橱窗，我看到花店里那些来不及清理的花都在慢慢枯萎。
所以，鲸刖你到底去哪里了？
时间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
我的浪漫变成雨下满整个世界
五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鲸刖。
经过时间的沉淀，我对他已经没有像当初一样热忱，再见也只觉得，人生惘然一场，许多事情，也不是真的需要去追究太多。
再见鲸刖，是落叶纷飞的季节。那段时间，我因为心情不大好，坐连班的飞机飞往巴黎。秋天是一个浪漫的季节，巴黎的街头，人很多，也有一些情侣在街头漫步约会或接吻。
我走着，突然间一种寂寥的萧瑟感慢慢的将我淹没。
我走进了一家花店，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碰撞在一起。店里的人坐在收银处，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恍惚间，我看见了鲸刖的脸。
他站起来，呐呐道：“阿迹……”
我们去了咖啡馆，点了两杯拿铁慢慢坐着。
“你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我直接就开口问他。
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就是想问明白。
“阿迹……我……”
我从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原来他并不相信我，他只觉得我是一个冷情的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以为我会和他撇清关系，所以先当了“逃兵”。
我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敢去相信。我纠结过那么久的事情，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突然就释怀了，我想，就这样吧。
许久的沉默，鲸刖从我失望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
鲸刖低着头，不管过了多久，他还是在面对我的时候习惯这个动作。
最终，我喝掉了那杯冷掉的拿铁，对鲸刖轻声说着：“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了。
回国之后，我去了很有名的普陀寺，去求姻缘。
路过一棵姻缘树，看见上面挂了很多许愿签纸，便问主持求了一张。
拿着笔，稍思索片刻就下笔开始写，不长的一句话，我却写了很久。写完归还笔之后便踮脚把签纸挂在了树上。
风微起，树上挂着的铃铛开始叮当作响。
愿陈越岁岁无忧。落款处：司迹。
我脑海浮现出了鲸刖眼底那滴欲掉却不落下来的泪。
只可惜。
有风南来，无疾而终。
就像我当初以为鲸刖不会走，但他还是走了。
有风南来，无疾而终。
番外：鲸刖
我喜欢江城的海，在这座城市，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喜欢热烈浪漫的玫瑰，喜欢深蓝色的大海，她的名字叫司迹。
我接近她，对她隐瞒了我真正的名字。我告诉她，我叫陈鲸刖。
我很开心，因为她说鲸刖很好听，她很喜欢。
我总喜欢叫她阿迹。阿迹是救赎，她出现在我最难熬的低谷期。她的出现，是我昏暗世界里唯一的亮光，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迹遇。
第一次见到阿迹是在海边，她漫步在海滩上插着玫瑰。海面波光粼粼，倒映在她的眼里就成了熠熠星辰。阿迹将剩下的玫瑰撒向大海的样子和神情认真又温柔，像极了少女在做最虔诚的祷告，我甘愿做她最忠诚的信徒。
我一直知道，我对她不是单纯的朋友之情。我渴望的不止一隅，我想要更多，想要阿迹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的人生是泥沼，我不想把阿迹拉入泥泞。为了隐藏对她的爱意，我告诉阿迹我有喜欢的人。
那天，我和阿迹认识一年了，我感觉这是一个很慎重的日子。我走在街上，满心欢喜的想着要送什么礼物。撞见了阿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我濒临在情绪失控的边缘。我拉着她来到海边，我想发脾气，但阿迹说“鲸刖，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所有的脾气的软了下来。
阿迹问我会不会走，我说不会。
我走了，走的没有留下一点踪迹，我骗了她。
我离开了江城，去了一个没有海的城市。兜兜转转，最后定居在了巴黎。
离阿迹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心口还是空了一块，深夜时总隐隐作痛。
我还是孤独，孤独到满腔快溢出来的思念不知道如何发泄。
我应该快要病了，病入膏肓。
命运总喜欢和我作对，我和阿迹在巴黎相遇。
我没有解释，只低头沉默不语。
我在阿迹面前经常低头，我怕我眼里的浪潮会控制不住溢出来，我怕，怕阿迹会害怕这样的我。
阿迹走了之后，我忍着的泪终于流下来。窗外，阿迹的身影越来越小。
天空慢慢的变成了灰色，我的世界开始下起大雨。
司迹，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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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慢慢的变成了灰色，我的世界开始下起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