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上卷22：暗战(1)
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公开两人关系，是实习结束的那个周末做出的约定。
泥滩被海水冲得远看像镜子一样光滑平整，不懂门奇的人（方言，不懂门道的人），光着脚在海边走，铁定会连连跌跟头。乔力欢天喜地跑上去，噗嗤，跌得四仰八叉，爬不起来，十分狼狈。于蓝伸手拉他起来，一使劲儿，自己也跌了个后仰。乔力索性坐在泥滩上，胳膊撑着身子脑袋后仰，眯着眼睛看东方已经跃出海平面很高的太阳，很久才说，“蓝子，毕业分配那天，应该是同学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是啊，以后劳燕分飞，再也不可能聚得那么齐全了！”
“那天公开我们的关系，怎么样？”乔力的眼睛，染上了太阳的金光。
“哦？”于蓝惊奇，瞅瞅天空的太阳半隐在丝丝缕缕的云层后面，表示怀疑，“太阳今天是从西方升起来的？”
乔力不擅长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面对人群说话会心慌脸红两腿哆嗦，不喜欢表演，尤其不喜欢上台表演。师范三年，一开始遇到这种情况他会下意识千方百计逃避，后来他学会用吊儿郎当，懒懒散散来掩饰，他在秦山课上喜欢迟到，也与他这个毛病有关。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属于心理问题，专业术语叫回避型人格障碍。
这个问题把他困在孤独的城堡里。他很少能主动开门纳客，别人也轻易别想进得城来。三年师范音乐班的学习生活，他能顺利读得下来而且还获得耀眼的成绩，在于蓝看来已经算是奇迹。他关得紧紧的门打开缝隙，第一个造访的人是于蓝。于蓝对他的了解，不亚于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于蓝深知他爱上的这个男人，不是能搞求爱求婚那一套的人。即使两人最动情的时候，让他面对面说喜欢她爱她这样的话，他都说不出口。所以她压根没指望乔力能按常理出牌。再说她也不看中那些俗套，她只要乔力一颗真心就足够。
乔力这话让她感到意外，激起了她的兴趣。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故意将军，“你还没跟我求爱，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乔力笑得有些不检点，“求爱简单，我不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向你求过爱，你都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嘛。”
于蓝瞪他一眼，继续发起进攻，“那你打算怎么跟大家伙公开？当众接吻，还是大声嚷嚷？”
乔力语结。想了半天，脑壳挠了又挠，不知怎么办，把球又踢回去，“那你说怎么办？”
于蓝认真盯着乔力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自己，“真的要下单，订货，不会后悔？”
“嗯，不会！”乔力这下没有含糊。
“这可是你说的！”于蓝拍乔力大腿，一锤定音，“这有何难。那天我们牵着手去，牵着手离开。大家伙自然知道啦！”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锤定音会让自己后悔不已。
乔力跟林晓敏的绯闻传开那几天，她慢慢从最初的慌乱中缓过来，脑子清醒下来，稳住阵脚。暗中观察，倒是没发现乔力对自己有什么异样，也就暗自松了口气。
毕业去向公布，乔力留了城。于蓝暗自吃惊，不得不把前阵子的风言风语再次跟他留城联系起来。如果乔力留城仍然是林晓敏爸爸做的手脚，乔力担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人家要金石姻缘，乔力怎么说得出不字？她就是再不想放手，木石姻缘又怎么抓得牢呢。
听完毕业分配回来，于蓝闷闷不乐，心情像风浪里的船，一会儿冲上浪尖，一会儿又甩到谷底。她开始后悔那天自己一锤定音，如果自己不拿主意，两人关系不公开，她现在就不用这么被动。
她心绪乱糟糟，偏偏家里人也跟着裹乱。
离校的时候，乔力帮她一起搬铺盖，来过她家一回；找于蓝进城听毕业分配，又来过一回。来来去去的，于父于母，于爷爷于奶奶，大哥于京任和二哥于京河，老于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乔力。六个人，六双眼，滴溜溜转，争着抢着要见见这个被蓝子看中的家伙。
于蓝在这厢暗自翻来覆去烙饼，没打定主意将来要怎么样，那厢家里后院起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已经四面出击，施展他们在村子里多年蹲街八卦的功夫，不几天就摸清了三里外乔家的上下三代，人品秉性，经济境况。
于蓝跟乔力欢天喜地，手拉手进城去教育局听毕业分配了。
于家父子两辈坐在家里，抽烟说话，长吁短叹。乔家堡的穷小子乔老四要长相没长相，要个头没个头，家里穷的叮当响，一对病病怏怏的父母，两个光棍哥哥，还有个刁钻刻薄的大嫂。不行，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配得上天仙一样的于蓝。
于家人丁旺盛，每一代都光生男丁，不添女囡。于老爷子兄弟四人，每人都有三四个男娃，只有于父于母到第三胎生了于蓝，万绿丛中一点红，可喜坏了于家上上下下。于蓝长脸，从小长得水灵，人见人爱。长到十岁，走到哪里都是这个爹扛着（即墨称呼叔叔伯伯也叫爹，如大爹，三爹），那个爷背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正月里到灵山赶庙会看大戏，于蓝一路都坐在爹们的肩头，吃糖葫芦，吃糕饼，吃糖人，头上扎着两个犄角辫，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看光景，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句“这女娃真俊！”，爹们高兴得抱着于蓝转圈圈。
于蓝谈对象，是于家大事。于蓝进城回来，汇报了自己和乔力的工作单位。晚上一家人开始针对乔家小子，给于蓝轮番上思想课。直到于蓝抱着头嚷嚷头疼，才偃旗息鼓，各自回家睡觉。
于蓝妈看闺女对家里人的意见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心里没底。还想再试探试探，谁知于蓝抬步进屋里烧水去了。于蓝爸爸从地里回来，放下锄头，弯腰在水龙头下洗脸洗脖子。于蓝妈递给他毛巾，一边瞄着屋门口一边跟丈夫耳语，“乔老四今天站在家门外呢，也不知两人见没见上面。看见我回来，又走了。”
“不要让她随便出去。女孩子家的，得矜持点儿。既然不想成亲家，更不能胡来了。”
于蓝妈点点头，又出主意，“老是这么在家待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借口，让她去京任那里帮几天忙，省得那边老是牵肠挂肚往这里跑……”
“我看行。反正老大也挺忙的。要走就尽快打发她去！”于蓝爸看看屋里，用毛巾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