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案有破之吉兆 （六）

还有，这里的山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锅，收电视用的那种卫星转播设备，有大有小，顾二叔家是大锅，这套设备要一万多。
我们到处转悠了一会儿，太阳已经从山后边升起来了，山景一时明白起来。山里的景物对光线很敏感，山水草木的色彩时刻发生着变化。西方画史上有一个很牛的画派叫印象派，是受十九世纪光学发展的影响，善于观察和描写物象在阳光下的变化。我想，那些画家在这条山沟里多住段日子，从早到晚不停地画，印象派早就诞生了，变成印象派画家后被谁规定一辈子只能住在这条山沟里，哪也不准去，心里一扭曲，没准现代艺术就诞生了。
顾叔要带我们上山看山林，我说我胃不舒服就不去了，我忘了当时是不是胃真不舒服。但这个借口记得很清楚。我得了很多年的胃病，腹背部不能着凉，一见凉气儿就浑身无力，疼的冒冷汗。所以有很多年，不想干什么，最好的借口就是胃疼。
张新宇跟顾叔上山了，我回房躺床上养胃。山里静得厉害，我听见自己的心脏跳的突突的，疑心自己的心脏有毛病。从窗子往外看，山腰上的植被稀疏，像是脑袋上的斑秃，这是当地村民砍伐树木种植食用菌造成的，据说，政府已经开始干预了，当然，政府提供了替代方案。
从窗子往外看，转个角度，可以看见顾二叔家的正房，正房靠山而建面朝东方，河水从南向北流动，再往南走，过了分水岭，河水就会向南流淌到汉江，由汉江入长江，由长江东流大海，把这个小山沟与世界联系在一起。
在床上躺了一会，想出去转转。一出房门就碰见顾二嫂，顾二嫂大声问我好了没有？我说好了，他走过来拉我进厨房。厨房分里外两间，里间的锅灶上热气腾腾蒸着什么。外间餐桌旁坐着三个人，顾二叔外，一个白发老者，一个年轻姑娘。餐桌下面一个取暖用的炭炉烧得正旺。
顾叔又是一番介绍，白发老者是顾叔本家长辈，住在距此不远的河边，实际上，这个小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地散居在河流两岸的高地上，这十几户人家全都姓顾，同属一个家族。
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叫顾冬梅，是顾二哥夫妇的女儿，除了这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县城上高中放假没回来，一个上小学在外面野玩儿。
顾冬梅长得算是可以，穿戴洋气，不像个山里姑娘。她本来操当地口音，我们来，马上转成了普通话，她还会说几句广东话。
顾冬梅到广东打了几年工，有点见识，话也挺多，讲东讲西的。她是昨晚到的，在县城住了一晚，给大弟留了点钱，今早坐车刚到家。
我们听她在广东混的不错，最近刚升了职，问她为什么回来，还走不走？她说家里让她回来的，家里的香菇在宝鸡西安等地都有人经销，补货收款什么的事情多得很，都得跑腿儿，爹是跑不动了，家里只能指望她。另外，冬梅笑言，也该考虑找个对象了。爹妈听这话也在一边笑。冬梅瞅着她妈说，找对象我也不找山里的，我想在外面找。
顾冬梅聊的很开心，把自己聊热乎了，把脚下的碳炉子踢向白发老人，把外套也脱掉了。顾二叔警告他，山里冷，别感冒了。不过，顾二叔说，今春以来，山里气温比往年高，你想想，阳历三月，雪都没化，燕子都飞来了。顾二嫂说，一说起那只燕子我就生气，燕子来家是福气，那个傻儿子竟然不让她进屋，活活地把她冻死在外面。
顾冬梅问那只燕子是怎么回事儿？顾二嫂夫妻一言一语讲了这件事：那年三月的一天，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小燕子，那只小燕子估计冻坏了，想进屋里暖和暖和，飞到正房的窗子上用脑袋撞窗玻璃，那时家里没大人，只有顾冬梅的小弟一人在家里看电视，他嫌那只燕子弄出的动静打扰了他，拿出一个长竹竿敲打窗玻璃吓唬那只燕子。那只燕子发出呢喃的哀求声，小弟丝毫不为所动。晚上，顾二嫂夫妇回家，小弟讲起那只小燕子，两口子赶紧去看，小燕子已经被冻死在窗台上。
小弟被顾二叔两口子暴揍了一顿。他们为一只小燕子发怒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他们两口子是基督徒，不能见死不救。第二个原因说来话长：顾二叔夫妇原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二女儿生下来不久，就被一个不能生育的顾姓亲戚家抱走了，那个被亲戚抱走的女儿叫顾春燕，小名叫燕子。
燕子被养父母抱走后很得宠，养父母有了亲生孩子以后照样视燕子为掌上明珠，为顾及顾二嫂夫妇的感受，连孩子的名子都没有改，也没有对孩子隐瞒她的亲生父母。
燕子成了两个家庭的孩子，两个家庭都很爱她，关于她的一些重要决定，都是由两个家庭商量决定的。
不管怎样，顾二叔两口子对燕子还是有愧疚的，觉得这个孩子终究是被家庭抛弃的。那个被冻死的小燕子不可避免地触发了他们这样的情绪。
不仅如此，顾二叔夫妇还认为小燕子事件是个神秘的不祥的预兆。三月份的深山里，冰天雪地的，哪儿来的燕子？而且是一只不可能离开父母独自飞行的小燕子。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她掉到我家干什么，她拼命地想飞进屋里，并因被拒而冻死在窗台上预示着什么？
顾二叔夫妇都是基督徒，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人，把亲生女儿抛弃是多大的罪啊，每晚都要虔诚地祈祷，至诚处免不了声泪俱下。昨晚我在睡梦中听见的似有似无的如泣如诉声音，就是他们祷告上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