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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南京,我的1937

2017-12-11  本文已影响700人  人世老枪

1937年12月12日的夜晚,这是周义云最后离开南京的日子,也是南京历史上悲惨的一个夜晚。

那个晚上,数万中国士兵,如同一股洪流,沿中山北路,经鼓楼,顺山西路,疯狂地向下关方向拼命逃去。通往江边的路上,情形狼狈异常,被丢弃的来复枪、皮带、军装,甚至还有汽车,随处可见,熊熊燃烧的大火,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当时守卫下关挹江门的是78军宋希濂的部队,他们并没有接到上峰撤退的命令,守卫的士兵不肯开门,而挹江门也已被唐生智(时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下令封死。几万人堵在那里,互相拥挤着,推搡着,对死亡的恐惧让这些士兵濒临疯狂。

在这群被绝望笼罩的人群中,就有19岁的周义云。

南京保卫战幸存老兵周义云

口述人:周义云:村民。1918年农历10月初5出生,现住汨罗三姊桥。原“国民党南京卫戍司令部宪兵特务营迫击炮连士兵。

“我知道,肯定要出大事了,了不得难了。”

接到撤退的命令时,我还在光华门那里,连长指挥我们沿着马路两边在堆沙包,说是准备巷战。还没堆完,我就爬在沙包上睡着了。你要晓得,从9号开始,三天三夜老子就没合过眼,那个困啊,你想都想不到。估计睡下还没有十几分钟,就听见有好多人在喊:“撤退啦,撤退啦。”那声音跟打雷一样,我立马醒了。这时,我就看见营里的传令兵,扯着嗓子,在那里作死的喊,跑的好快就跟有子弹追一样。

奇怪的是,听到撤退,所有的人都不兴奋,我记得很清楚,大家都呆呆的站在那里,特别是连长,脸上有一种古怪的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要一想起他,他那种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当时也楞了一下,但是脑壳里立马反应了过来,我知道,肯定要出大事了,了不得难了。

为什么这样说啊,因为,我们虽然是宪兵,但是却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和培训。对南京的战场态势,我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明白的很,10号那天,日本人两次用炸药炸破了光华门的城墙,而且还冲了进来,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后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决不能让他们进城。你想啊,整个南京的东,南,西三面都被包围了,只有北面还空着。但北面你敢去啊?那是长江!因此,大家就玩了命的打,因为城一破大家都要死。打到晚上时,我们把冲进来的日本人都消灭了,只有小部分日本人还躲在门洞里向我们打冷枪。我们在上面,枪打不到他们,扔手榴弹又扔不进去,最气人的是,我们的人在上面一露头,他们就开枪。最后,我们搞了二个汽油桶砸下去,用敢死队吊下去扔手榴弹,把那些日本人都烧死了。现在来喊撤退,一定是其它的地方被日本人冲进来了。因为,我们的阵地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距离,退路很容易被日本人截断,大家反应过来后,立马就开始了慌乱。

“爬不起来的就被踩死了,一层又一层,起码有四五层,哪恐怕死了有几千人。

跑到中山北路时,路上就到处是人了,有老百姓,也有士兵。我们宪兵的纪律还是很严的,到鼓楼时,我们都还是排着队的,而且还带着迫击炮。结果一进山西路,那就全部乱了套,我当时都吓住了,我只看见数不清的人,像发了疯一样的向下关的方向跑去,就像是一股洪水,你根本不用动,别人就会推着你跑。一眨眼的功夫,整个连队就散了。我跟我们班的几个人,离得近就还跑在一起。

当年的挹江门

往江边的路上,那情况就稀烂的,四路子都可以看到,被丢弃的来复枪、机枪,军用皮带、军装,甚至还有汽车和迫击炮,到那里都是火,跟探照灯一样照得好像是白天。好不容易跑到挹江门,这个地方的人就更多了,脚都踩不下地。本来挹江门有三个门洞,现在被封了二个,只剩下中间的一个,而且守备的部队还架设了机枪,不让通过。他们是宋希濂的部队,他们说他们并没有接到上峰要求撤退的命令,就是不肯开门,我的个天,几万人堵在哪里,你挤我,我挤你,你推我,我推你。就那样互相挤,互相推,就跟发了疯一样。

我那时只有19岁,人又长得高大,刚快挤到门边,我就听见了枪声,是出城的士兵跟守城的36师打了起来[7],枪一响,人就更乱了,我看到好多人,脱下自已的绑腿想从城墙上吊下去,跌死好多。靠门洞边的好多人被挤倒,爬不起来的就被踩死了,一层又一层,起码有四五层,哪恐怕死了有几千人。我们班的几个人,受的训练不一样,比其他的人还是厉害些,就都还冲了出来。

电影《南京!南京!》的开头,再现了周义云经历的那个生死码头。左边的镜头是从城内溃退的部队,右边是负责封死挹江门的宋希濂部。

跑到码头上一看,没有一条船,一条都没有,那又是冬天,江水好冷勒,冷得刺骨。往回跑,又全部是人,根本跑不动。站在江边,后面的人又会把你挤下长江去,那天晚上的风又大,风大浪就大,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下水。江面上日本人的军舰又在开炮,有十三艘。天上面,日本人的飞机又在轰炸,又是扫射。那是好惨的,就跟割韭菜一样,人一排排的死。飞机一来,好多人就往长江里面跳,一跳下去浪头一打就没看见人了,有的人就灵泛些,不晓得从哪里搞的木头盆,木头,还有门板,跳下去顺水漂,班长就是在江边被日本人打死的,我们当时还想帮他报仇,向日本人的军舰开炮,人太多,太乱,没法打嘞,没办法,只好把炮丢到江里去,我们的炮是德国的82迫击炮,好可惜的,我下水的时候,城门哪边机枪响得好凶哒。下去之后,我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就只是看到冲天的大火。

我从小在江边长大,水性好,身体又好。我们当时7个人,搞了二根杉树,泡在水里一直向下漂,漂了有十几里,才到对岸,上岸时只有三个人了,其它的都被日本人的飞机扫射打死了。我上岸后,经平汉铁路,过蚌埠,到徐州,跑到郑州后,又由汉口回了长沙。

()“不为别的,宪兵威风啊,见官大三级。”

为什么当宪兵啊,,不为别的,宪兵威风啊,见官大三级。我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小时候上过私塾,读过《幼学》《唐诗》,记性又好,一直到读完初小,都没挨过老师的骂,打就更没有了。后来去湘潭当学徒。16岁时,宪兵学校在湘潭招考,我就去报了名,好多人去考,考上的不多,不过我考上了,那还是很有牛皮的。

回到长沙后,没有事做,我就跟我伢老子学做生意,我伢以前也是经商的,后来在太平街开了一间旅馆,叫新长记。1941年前后,长沙时局不稳,生意跨下的,我最后还是回到了部队,跑到77师做了一名文书。在常德,桃源一线守仓库。除了1943年的那次轰炸,那是农历九月,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有二十几架,在常德投了好多旧衣裤,烂棉絮,破毛毯。开始还好,几天以后,好多人得病,说是鼠疫,死了不少人。总体来说,日子还是安逸。

现在的事情就不讲了吧,哪何是讲得清,也冒办法讲得清啊。就跟唐生智一样,你怪得他啊,他根本没得亲信,指挥不动。哎,你不晓得咧,老子那时打战好猛的勒,没想过别的,就是想搞死他们一两个日本人,我嬲(读niao)哒他的娘。

听老人回忆当年的情况

[手记]

跟以往的认知不同,南京并不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据史料记载,南京保卫战中,共有6400名宪兵投入战斗。1937年12月10日至12日的城外防御战中,曾予日军以重创。城破之后,幸存下来的宪兵只有四百多人。

告别时,老人坚持要在采访本上写下他亲自写的一副对联:

忆当年,投笔从戎抗日救国为我中华

喜今日,关爱老兵抵御外敌民族英雄

上面的落款是:南京老兵义云。也许这是老人一生的执念。那晚,老人跳下长江时,回望的那一眼,也许就已是老人与南京,永远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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