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往事(23)
丧亲之痛
每天上学放学,我都会经过老祝家门口,他家的女主人祝婶性格外向,活泼开朗。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时常会听见院子里祝婶银铃般的笑声、或看见院子里祝叔和祝婶在园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谈笑风生。
祝叔和祝婶一共有五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其余四个全是男孩。
祝叔和祝婶感情可好啦,五个孩子在父母的影响下,也是互敬互爱,从来听不到他家兄弟姐妹吵架的声音。
一家七口人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让南山的邻居们羡慕不已。
如果没有那场矿难,这一切美好和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五个孩子会在父母的关爱下一天天长大,祝叔和祝婶会相互扶持、相伴到老。
那时一个秋天的午后,我放学回家,天高云淡,傍晚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我在吊桥上晃晃荡荡玩了半天,便踏上回家的山道。
走了没多远,远远地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儿?是谁会这么悲伤地哭泣?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哭声是从老祝家院里传出来的,是祝婶的声音,“老祝啊,你怎么这样狠心,你不管我们了吗?你让我们孤儿寡母咋活啊?”
那声音近乎哀嚎,里面全是绝望与无助。
他家院里、院外都是人,很多人同情地看着祝婶和几个孩子。
那个最小的孩子只有四五岁,他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不知所措地望着妈妈,时不时抬起小手给妈妈擦擦眼泪。
可是,妈妈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呀?终于,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哥哥姐姐也跟着哭出了声。
院子里的邻居、单位的同事看到着情景,暗暗地摇头,不住地叹息。
有几个女人陪在祝婶身边,除了跟着抹眼泪,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安慰她。
矿井塌方,祝叔被埋在里面,祝家的天塌了!
连续两天,上下学时我都会看见祝婶坐在院子里,不吃不喝,她的嗓子哭得沙哑了,她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干嚎。
帮忙的人们也不再劝她,而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
这个时候,任何的劝告和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她内心的苦痛只有她自己来疗愈。
祝叔永远地离开了,那个体格魁梧、身强力壮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他的消失不仅让妻子儿女痛不欲生,而且也让左右邻居明显感觉到这个家庭的巨大变化。
经过他家门前时,再也看不到他在菜地里忙活的身影。
祝婶常常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她的鬓角生出丝丝白发。
有时她会领着小儿子在园子里默默地干活,可是再也听不到她开心的笑声了。
一天,大女儿燕纯对祝婶说:“妈妈,我不想念书了,我在家既能帮你干点活儿,又能照顾弟弟。”燕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祝婶拉着女儿的手,心疼地看着还不到她肩膀高的女儿,她的心里如刀割一般。
燕纯才上初中二年级,学习特别刻苦勤奋,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
可是,燕纯爸没了,家里根本没钱同时供四个孩子上学了。妈妈流着泪点点头,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在流血啊!
每当我们背着书包经过祝家时,正在园子里干活的燕纯就会直起腰来站在那里,羡慕地看着我们,一直到我们拐弯看不见为止。
她的弟弟们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放学后,争先恐后到地里干活,到山上采野菜,到小煤窑捡煤。
他们的这些巨大变化让我开始惧怕死亡。
死亡有时距离我们真的很近——老金家那个笑容可掬、阳光自信的满仓大哥有一天去井下上班,再也没有回来。
老刘家那个高大帅气、玉树临风的四儿子下井时大腿被砸折,在送往上一级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老魏家的老大、老三,老薛家的大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因一次次矿难而定格。一个个美满的家庭因一次次矿难而支离破碎。
这些丧夫之痛、丧子之痛,丧亲之痛,会渗进家人的骨髓,会一生相随。
这些变化让我深深懂得家里无论如何不能没有顶梁柱——爸爸。
我开始担心起爸爸来,他也在井下工作,虽然他不在掌子面工作,但是只要是下井,危险就在他身边啊!
爸爸去上班,我常会站在院子里目送他走远、直至消失在岗梁那一边,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每当爸爸的身影出现在岗梁上时,我们姐弟几个就会像小燕子一样飞奔出去,去迎接一脸煤灰、只有牙齿是白色的他。
拉着爸爸的手,我们的心里就特别踏实,我们一路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