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8
沪上游
文/刘洁成
这是我年轻时第一次到上海。
在街边大婶的三轮车早餐摊买了一碗咸豆浆,上面还飘着红色油花,另加一个裹着油条的米饭团。我这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咸的豆浆。
吃完早餐,开始出发,想着先去外滩看看,然后回头逛逛南京东路。根据地图的距离,我不需坐车,可以走路前去。街角有人用脖子吊了一块平板,上面摆满香烟,这种售卖方法我们经常在电视剧见到。我买了一包大前门,把香烟叼在嘴上抽着,就朝着最拥挤的人群里走去。
街上尽是鳞次栉比的旧式高楼,把我这位小城来的乡巴佬给看傻了。我临时起意试坐了两站公交,车内听见“阿拉阿拉”的声音,上海人说话频率超快。售票员用小旗杆在车外不停拍打着提醒路人。人们天不亮就开始挤车上班,在被乘客塞爆的公车上,有些人一手抓着扶手,一手吃着饭团。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就这样发着呆,或闭着眼睛摇晃着,十分平静地熬过漫长的时间。据说很多人每天上下班坐公交需要耗时5小时以上。
我手上有一张私人采购清单,是临出发时,单位的同事交代购买的,上面写着羊毛衣、肥皂、毛巾、牙膏、香烟之类。那时的上海货是国人梦寐以求的,甚至还有人拜托我买一个扩音喇叭。假如你去上海,就会有一批拜托你购物的人找上来,你都不好回绝,你去上海之前一旦忘了告诉谁,就会让人咬牙切齿恨你一辈子。
此时大白天的,外滩没多少人,南京东路是外地客的购物天堂,路中央都挤满了人潮,我的天,我竟然在人头攒动的前方看见了我们家的表弟,这需要有多大的概率才行。
我决定逛一逛百货先。走进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很快就走了出来,再进了另一家店门,感觉是进出了很多家商店,看完了大半条街的不同商店。当我最后又走出一家商店门口时,发现我站的地方,还是刚开始进去的第一百货——原来我大半天都在这一家店的很多大门进进出出——这一百商店也太大间了,比厦门的一百商店大了不止几十倍。
街上到处是搂抱在一块说悄悄话的年轻恋人,他们边走边吃着零食。一位上海朋友说他弟弟,把大部分积蓄都花在了“轧马路”,和女友一起吃掉了,办婚礼时就剩下几个钱。
我原是不好意思在街上吃东西的,现在看人家都不怕,觉得我也可以,于是找到沿街小店的冰柜,要了两毛钱光明牌雪糕,售货员掀起盖子,摸出一长条硬磕磕的东西,“啪”的拍在柜台上,然后拿西瓜刀砍了一小段扔过来给我——师傅的动作不假思索,很干脆利索,肯定是砍过100万块雪糕——这是我做人第一次在大街上吃东西,这玩意儿拿着硬实,吃起来却绵软,香甜细腻,看来还是这地方的东西好吃。我已经开始不爱厦门了。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有点饿了,该吃午饭了。前面好像不很热闹,于是掏出地图找了一下,上了公交车,去到了城隍庙。我掏出钞票和粮票——就像出国必须换外币,来沪之前也得换一些全国通用粮票(我们叫米票)。那时光有钱没用,你得有米票,否则你可能会没饭吃。这里的生煎汤包、馄饨、阳春面、汤圆……每一家餐饮店都在排长队。
挤进一家店,人满为患,我要了一客大排面——师傅穿着非常非常脏的白色工作服,他把面条捞进碗里,然后在上面放上一片卤大排骨——排队买到了餐票,下一步我学着人家,尽量挨近客人的餐椅边等候着,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吃完,然后动作要猛,下手要狠,一把将座椅抢到手,拿屁股坐上去。
轮到我吃时,有两位光鲜亮丽的女士守在我左右,她们的手牢牢抓住我的椅背,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我脸上的嘴,巴不得我赶快吃完滚蛋。这情况对于我这种假腼腆的家伙来说,是一次痛苦不堪的体验。终于完事了,正想喝掉最后一口汤,却感觉耳边“呼”的一股风,一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不可挡”的速度从斜刺里拍马杀出,他用比较温柔的暴力挤开了我,然后一屁股坐上了我的板凳。我吃惊地看着,他向我挥手,表示“再会再会”,十分地笑容可掬……
所谓旅游,就是从自己呆腻了的地方,去到别人呆腻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