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琐记 | 10爷爷被抓了壮丁

2020-11-16  本文已影响0人  甄玺

民国二十七年(1938)的一个数九寒天,瘦骨嶙峋的蔡老汉早早出村,步行十里多地来到保公所,弓腰哈背的解开裤带,把叠夹在里面的几枚铜板抠出来,恭敬的递给正吸着长管旱烟的张保长。张保长一甩脖子递出个眼色,立在一旁的狗腿子孙三得了吩咐,立马带着老汉去了后院。

“给老子老实在这儿呆着,爷去去就来。”孙三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壮汉子跟着进来,一见蔡老汉便扑通一声跪下,嘴里哭喊着,“爹呀,我不想去随军呀,爹!”

蔡老汉也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拍着儿子的后背,“爹也舍不得你走,还指望你扛门立户的,没成想你刚成家就——”“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呀,爹!”文弱的汉子跪在他爹面前苦苦央求。

“咱能有啥法子,家里光景不好,实在拿不出钱走门路,连坐抽丁的事儿也只能轮你了。儿呀,快起来,随军的路子兴许还会活一点,总比呆家饿死强。”蔡老汉把儿子扶起来,前后怕打几下,又上前扯了扯儿子的衣领,然后用衣袖抹了一下脸说:“爹今来是专门给你报喜的,家里又多了一口人,是个儿子。”

看着儿子半是喜悦半是哀伤的泪水无声的往下淌,蔡老汉用他粗苯的手为他擦拭着,而后说:“儿呀,你可给爹记好了,自打今起你家里是有后的,不管走到哪儿,打完仗就赶紧回来。”

“走了,走了,时候到了,当兵是为党国效力,多光荣的事儿,哭个球呀!”孙三一声吆喝,蔡老汉眼看着他的儿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蔡老汉从保公所回来是大病一场,没多久就撒手而去。

这么大一家几十口人,偏偏自己刚成家的儿子被抓,老汉也没了,蔡老汉媳妇儿董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执意不让老汉葬在老坟,而是另找了块坟地,还选了倒葬。“百日烧房”那天,董老太特意嘱咐,让儿媳抱上孩子,跪在老汉的坟前,她要让这个嫡孙记住,以后这个族家就多出了他这一支,长大了一定记住,要替他爹扛门立户。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爷爷打鬼子去了。所以那时看别人家小孩儿天天屁颠屁颠跟在爷爷后边,一会儿去河湾放羊,一会儿去坑里捉鱼,白天在地头烤地瓜,夜里围在被窝里听“瞎话儿”,就问父亲,“我爷爷咋还不回来?”父亲说,“快了。”

等稍稍长大又听说,爷爷年轻时,生得一副好摸样,村上谁家娶亲都是他给押的轿。可在他成亲不久,尽管躲到家中的衣柜子里,还是被抓走了。先拉到保公所,再交县上集训。我父亲出生那天,曾祖父去看他尚未随军的儿子,告诉他家里又多了一口人,是个儿子。

小孩子上了学就话多,我又问父亲,“我爷爷是不是死了?”父亲被问烦了,就说:“我也没见过我爹,我哪儿知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海峡两岸关系改善,滞留台湾的许多老兵都回乡省亲,我们家也曾象莫泊桑笔下《我的于勒叔叔》一样,盼着有朝一日祖父能从台湾回来,好彻底改变家里的面貌。可惜,这时才听人说,祖父随国军入91师,和他一起去的人回来说,部队大撤退时,祖父半道里肚疼,跑不动就拉下了。

前些年,父亲71岁上走了,阴阳先生说,我祖父不在,位置得留下。于是在父亲与曾祖父之间右下的位置得给祖父留着。此后每年上坟祭祖,看祖父的位置就这么一直空着,挺不是滋味,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祖父找回来,哪怕是一捧黄土。

为得到更多的信息,除了让母亲在村里找老人们打听,我还打电话给同村的一位大姐,她父亲是我小升初时的“老校长”。我打电话时,似乎听到大姐家的老婶子语气不太支持,又觉着面情上过不去,就叹了口气说,“要不是找他二叔,也不会就这么走了。”

“老校长”生前曾不惜辗转几个省去寻他抓了壮丁的二叔,最终线索在长城会战被中断,于是他专程寻到长城脚下,手捧黄土回来,事先安排儿女们买了骨灰盒,找了古乐,算是把他二叔接回来葬了。如此心愿已了,不久“老校长”就辞世了。

此后,我根据“1938年、91师、肚疼跑不动”三个关键词开始了网上寻租。这年八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蔣介石亲自坐镇武汉,指挥国军同大举进攻的日军,在武汉外围沿长江两岸展开激战。驻扎在河南的国军91师奉命由河南确山乘火车开往江西。临行,在河南补充兵员,我祖父大致也就是在这时随国军91师南下。

这年秋,91师奉命参加武汉会战。部队驻扎在江西九江,归第九战区第一兵团总司令薛岳指挥。先是驰援与日军激战的国军黄维第18军,接着参加在德安万家岭对日军的围歼战。此战役异常惨烈,部队伤亡惨重。第91师271旅旅长王锡山殉国。

战役结束后,第91师幸存的官兵相互搀扶着奉命撤往南昌。当时白天闷热,夜晚山风寒气袭人。官兵又多是北方人,初至江南,水土不服,加之山地蚊虫肆虐,饮用生水,大多生了痢疾,得了伤寒。由于后勤补给遭到日寇轰炸,药品奇缺,很多重伤病员无法得到救治,到达南昌时,英勇的第91师所剩官兵不足2000人。

当时,我曾祖托人去找,在阵亡名录里并没找到祖父的名字。但自此就没了音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祖父随军,祖母还没改嫁,六年后咋就有了我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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