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祭父
雨中祭父
二零一九年初秋, 受台风强降雨影响,敦化地区阴霾多雨,尤其是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天,小雨几乎沥沥拉拉下了一整天。由于天气的原因,我已经错过好几天没给父亲上坟了,日子一拖再拖,直到七月十五。我特意在单位请了一天假,没想到竟是阴雨连绵。
妹妹一家早已给父亲上完坟了,现在就剩下我了。父亲一辈子就生养了我们兄妹俩,儿女也不多,付出的辛苦实在说不完……
按着传统的习俗,上坟祭奠最好不要迟于七月十五,今天是最后一天,无论如何都得去了。
敦化市气象局不断发布暴雨橙色预警:……敦化有大雨或暴雨,预计未来三小时上述地区仍有二十-五十毫米降水。山洪和中小河流洪水气象风险高,请各级政府、相关部门和广大群众注意加强防范。
早晨五点,我看着窗外的大雨下个不停,心里顿时泄气了:“这鬼天气怎么去上坟,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说吧!”
上午十点三十分左右雨势变弱,我急忙推出破自行车,穿上蓝色的雨披装好祭品带着母亲的嘱托匆匆上路了。同行的妻子孙运霞骑着电动车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紧紧跟着。
雨中祭父在路上,我看着妻子苗条的背影,突然心里有一点难受:“唉!快二十年了,当初妻子嫁给我的时候是妙龄少女,如今已为中年人妇,时光真是不留情啊!她这一辈子跟了我也没享着福,罪却遭了不少。”
穿出市区,走过江东,我们终于到了江南镇兴隆河村……这里山势起伏、草木丛生,是放养柞蚕的好地方。村里很多家都有自己的土地与蚕山,平时除了种植玉米与黄豆之外剩余时间就是在山上放蚕,有的村民为此还发家致富了。
我父亲的墓地就在兴隆河村老周家的蚕山上,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站在山坡上,向北可以纵览整个兴隆河村全貌。令人惊讶的是从村西南角还能清晰地看见巍峨壮观的六顶山金鼎大佛,原来兴隆河村竟与六顶山相距不远。
现在乡村的道路挺好,混凝土打造的路面非常平坦而且可以同时让两辆汽车交错通过。村民平时上地干活走的就是这条路,时至今日,兴隆河村已基本告别了往日坑洼不平积水泥泞的乡间土道。
我们走出兴隆河村,冒雨继续向西南而行,父亲的墓地离此大约还有十多里地。山路弯弯,叠嶂翠谷,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有隔绝尘世的超常静谧。当然现在我面前除了雨打路面的噼啪声就是车胎轧路的声音。乡间的空气特别清新,不像城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这时妻子减慢了电动车的速度跟在了我的身后,大概是因为越走越偏僻的原因,她可能是对荒郊野岭产生了恐惧。再一个是她以为我知道父亲的坟地,让我领路。可气人的是我自己也找不着父亲的坟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我还能在表面上还装得平静,其实心里特没底。
头几年是坐妹妹与妹夫的奥迪小汽车一块去上坟,那时混凝土路还没有修好。哎!我这破脑袋,上坟去好几次了,路硬是没记住。
走不多远就听见她在我的后面喊:“贾庆军,等我一会儿!你光顾自己走,也不管我。”不一会儿又喊:“快点过来,我的车轮掉沟里了……”女人真是麻烦。
这时候孙运霞回头问我:“咱爸的坟地块到了吧?”“啊?快到了。”此时的我还在装像。
树林里经常有叫不上名字并且长得花里胡哨的鸟儿飞出,有时候把人吓一跳。
在前方的路上,一只雌野鸡带领一群花花点点的小野鸡仔匆匆而过,由于距离较远看不太清楚,野鸡全身羽毛呈宗灰色,长有斑点,没有尾翎。等我骑自行车赶到时,它们早已钻进了树林。
雨中祭父这时前方的路上出现两个岔道,一个向西,一个往北。凭我的直觉应该向西,可是走了一段后,感觉越走越陌生,好像根本没来过。“坏了,迷路了,父亲的坟地找不着了!”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什么?原来你也不知道咱爸的坟地,我还指望你呢,啥也不是,嫁给你倒老霉了……”先别吵吵,让我静一静好好回忆一下,咱们的路走得对不对?此时的我也掉了精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孙运霞指着朝北的岔道说:“我记得是走这一条道,虽然我只来过一次。”我看了一眼向北的岔道,怎么也不相信这条道是对的,印象里没有啊?我这破记性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了。要不给妹妹与妹夫打电话问一问?我无可奈何地说。
孙运霞用讥讽的口吻说:“别丢人了,连自己老爹的坟地都找不着了……打什么电话,不怕人家笑话?”对了,那给山主打电话问一下,没想到号拨过去后,手机里传出“您拨打的用户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语音。“要不咱俩回去?”我小声说了一句。
“不行!咱们都走到这儿了,不会再找一找?不能半途而废……前一段走的路是对,关键是岔道走错了。”关键的时候,孙运霞还是显得很镇静。我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回兴隆河村去找山主老周家吧,让他领着咱们去找父亲的坟地,可是他家我就去过一次,那还是买坟地的时候。现在我肯定找不着他家,还得现打听……”
这时候有一辆手扶拖拉机从兴隆河的方向开了过来,我急忙向那个中年村民跑去。由于心里太着急,头一句竟然说成:“哎,大哥,你知道我父亲的坟地吗?”那中年汉子刚开始一愣,然后咧嘴笑了笑:“哥们,我哪知道你父亲的坟地啊!你要找谁吧?”“兴隆河老周家的蚕山,他家就哥俩”“哦,从这个往北的岔道下去,还得走挺远哪,你跟着我走吧!咱们一个道。”那中年村民说完,开着手扶拖拉机朝向北的岔道驶去,我和孙运霞在后面拼命紧追。
手扶拖拉机拐了几个弯在路边停了下来,地里有几个人正在割草。我走上去又问那中年村民:“老周家的蚕山还得往里走吧?”那中年村民抬头看了我一眼:“对,前面有一个岔道,一直通向山,对了,旁边还有一片豆子地。”这时地里割草的一个妇女直起腰对那中年村民说:“你告诉人家详细一点,万一走错道呢?”接着她又冲我说:“走不远,前面有两个岔道,一个向东,一个朝北,记住走朝北的那个岔道。”“好了,记住了。谢谢!”
我们下了水泥板路接着向北拐进一个羊肠小道,穿过一片绿油油的黄豆地来到山脚下。我发现这里越走越熟悉,越走越有印象:“对,就是这里,终于找到了!”我大声说。孙运霞白了我一眼:“瞧你那德行,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我心想:“今天幸亏在半道上碰着那位兴隆河村开手扶拖拉机的大哥了……否则怎么回去?哎!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由于下雨积水,山路已形成了低洼不平的草甸子,根本无法骑车只能步行。我们把电动车与自行车停在草丛里,然后一起拎着祭品,(其中我还特意拿了一把铁锹,为的是给父亲的坟头培新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爬去。
“看!那不是看山的小房吗?绝对没错。”我兴奋得大叫起来。
雨中祭父在山脚下有一处简易的小土坯房,由于年久失修现已破落不堪……周家两兄弟的老爹就住在这里看蚕。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由山上的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泉。每次上坟我们都给老头送点好吃的,比如蛋糕和西瓜等等。今天他不在,我们只好把礼品放在他的小屋里,然后推门出来了。
山路越来越陡,雨水顺着山坡流下来,脚下泥泞难走,双腿沉重,好像迈出每一步都很艰难。
雨中祭父穿过一层层的灌木与榛材棵子,远远就看见了父亲的坟塚,我的心颤抖起来……爸爸,我来了!
爸爸……现如今
这个家因你的离去而残缺,
可怜我的心
却叫我如何承受
爸爸!我怀着长长的思念
在这初秋的八月
在这兴隆河偏僻而丰茂的青山上
在这清流香叶依伴的朝夕
在这连绵不断的阴雨中来看你……
我和孙运霞把祭品放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坟头长满了青草,我蹲下身去一根一根去薅。唉!去年上坟时培的新土,没想到只一年的光景野草却长得那么高。所幸的是坟上的泥土没有被雨水冲走多少。
拨开灌木藤条,我用铁锹在附近挖了一些泥土,一锹一锹盖在父亲的坟上。父亲的坟前没有石碑,大家商议等到母亲百年后一起合葬再立碑。
孙运霞简单擦了一下石桌,一一摆上祭品,苹果、水蜜桃、香蕉、西瓜还有烧鸡和红烧肉。父亲生前爱吃红烧肉,平时在家也经常给我们做红烧肉吃。孙运霞在石桌下面掏出香炉,然后插上几柱香,摆上红烛,点上一根香烟,倒上一杯酒:“爸爸,我给您送好吃的来了,这有酒有菜的,你慢慢吃……”父亲生前最喜欢吸烟,自从患病后就不吸了。
孙运霞在给父亲摆供桌,我赶紧用带来的雨伞给她与祭品遮雨。不一会儿,红烛点着,香火环绕。我看着父亲的坟塚,双眼含泪,在心中默默悼念……
祭父文
乙未年七月日父贾忠林因病去世,享年七十九岁。不孝之子致祭父,吊之以文曰:
呜呼父亲!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在吾心里,昭如日星。
呜呼父亲!回想少时,父骑车带儿上街,餐饭馆,阅书店,玩游乐,于尤未尽,归时寐熟车座于途中。小时受欺纨绔,父为儿壮气撑腰。长大供儿上学,遗憾无缘大学。结婚后时常救济助儿补贴家用。
呜呼父亲!一生节俭,终无陋习。正直刚恶。概叹生不尽孝,死而无缘。
呜呼!言有穷,情不可终。思念父亲,哀悼父亲!
呜呼哀哉!尚飨!
我在地上用木棍画了一个圈,拿出烧纸放在中心,先点燃三张扔到圈外,答对一下没有亲人送钱的孤魂野鬼。然后又点燃一小沓烧纸送给相邻不远的舅舅与舅母的坟头。最后在圈里给父亲烧纸。
我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爸爸,您儿子和儿媳妇给您送钱花来了,一定要收着。不要惦记我们……”孙运霞站在一边给我打着伞,生怕雨水浇灭了焚纸。
最后我们又一一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告别父亲。 在下山的时候我回头看着父亲的坟一点点远去,直到被树枝遮住看不见……
在回来的途中心情沉重,彼此谁也不说话。这时的天空似乎亮了许多,云稀了,雨也变小了,太阳出来了。
江边一条小船垂钓,两个鸳鸯钻进水里又露出江面……
采桑子·祭父归来
初秋祭父人归去,独坐忧愁。
日上云收,一对鸳鸯戏小舟。
起来采果惊飞处,翅舞轻柔。
举目东流,回首离兮泪不休。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我拿出手机在每一个岔路口一一拍成照片,以备急用,生怕下一次上坟的时候再走错道……
雨中祭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