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千金游子——壹

2019-03-03  本文已影响2人  6a23219f3ba9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尸骸堆积成山,战马铁蹄下生灵涂炭,刀枪剑戟下鬼哭狼嚎。这尸山血海中一草一木也变得腥膻。

  眼下黑云压城,狼烟四起,只余幸存者车马慌乱。

  我便是隔着这样的骇人场景,与他对视。天地间任何的疲于奔命都与我俩无关。我遥遥望着,我的父母牵着他的手朝我走来。

  哪怕炮火连天,人群凄厉叫喊也变得静默。成群的乌鸦打灰霭密布厚重的云层划过,落在残肢断臂上啃食腐肉。不一会儿又化作披着黑色斗篷的邪恶老巫。她们骨瘦如柴,张开利嘴便是尖牙,整齐地站立在这人间惨剧之外。没人能看到她们。连幼小的我和他,也只能听到她们浑浊地吐息间那些亘古麻木的字句,仿佛穿越时间的洪流: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自打他来我家,便被父亲明令禁止不许舞文弄墨舞刀弄枪。父亲说,他只要尽好本分就好。

  于是我平空多了一个小厮。

  少年时他很能吃。看着他吃饭我自己也会胃口大开。他也很傻。比如说无论我怎么欺负他,他都笑嘻嘻地原谅我。都说能吃是福,傻人有傻福,总结下来,他就是一多福之人。

  我便叫他多福,亦希望他多福。

  宋初,我父亲做了开封尹,便举家从蜀地北迁开封。

  我爹是个牛脾气,我娘是个暴脾气,他俩一个眼神都能把我吓死,夹在中间的我小时候常常大气儿都不敢喘,不久我就患上了心疾。

  这让他们终于良心发现,但也只是发现而已…

  我家穷。堂堂开封尹府邸竟只是个破落小土院儿。不过有两层,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开封尹没做多久,我爹就被个文人顶替了。我娘更加烦躁了,基本上就是一个会动的火药包,逢人就炸!

  不过,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环境,我早已习惯。

  仿佛看破了红尘,我已无欲无求,心静如水,一潭死水。

  当然,也是在向多福学习,哪怕顶着天大的压力,只要有饭吃,没有什么是一个傻笑解决不了的。

  我时不时去多福的小房间里搜刮吃食,顺道发现了他的小秘密……比如说,他背着父亲读书写字,又或者,他抄了很多关于山茶花的诗……

  我很生气!我可是孙紫薇啊!他怎么能去喜欢山茶花?!

  好吧……其实我也不喜欢紫薇花……更有甚者,我一直喜欢的都是山茶花。嘻嘻,多福这家伙眼光不错嘛!

  很多年后父亲故友一家从蜀地迁居临县陕州,我们不久就要去拜访。

  我家院中有棵大桃花树,我和多福的房间面对面隔着树。

  这天我打开窗,入眼便看见他在树下,趁着家中没人,练剑。

  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唯一的小厮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吟诗作对,舞刀弄枪…我好像都不认识他了。

  拜访的途中一路上有贼人埋伏,又有不明身份之人暗中相助。

  可他仍身负重伤,他强撑着把我安置到隐蔽的林中。我躺在湿软的草地上,他好像很欢喜,手指若有似无地刮着我的鼻梁:“你呀,小时候怎么自个儿撞到土堆上了,现在鼻子变得塌塌的。”

  我别开脸,赌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嗯?因为我?”他迷惑地望着我。眼里莹润着雾气。

  “对!就是因为你抢了我的布娃娃,还叫我小不点!好家伙可把我气的呀,就追着你跑,哪晓得你个儿高纵身一跃上了土堆,我当时一个跳不上又刹不住,砰地一下就撞在了塬上。”

  “噗…原来是这样。我只记得你当时鼻血流得哗哗的,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凶巴巴骂我。然后我抱着你,你便趁机把鼻血和着眼泪蹭到我的藏蓝衫上。那时候我就在想…”可不能再让你流血掉泪珠了。

  “嗯?想什么?打的什么坏主意?”我仰面看着蓝天白云,勾着笑心不在焉地问。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记不太清了…”

  “不过我现在想…想让你再为我流血流泪一次,在你长大嫁人的那一天。”

  “诶?你这话说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皱眉扭头望着身旁人。

  耳畔人细微调笑又轻叹,“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伯父伯母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怎么可能是不求回报的大善人,我啊,是你的童养夫…”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偏要在口头占心上姑娘的便宜。

  见人儿羞赧地背过身子,不觉心底欢喜起来,手中握紧宝剑正色道:“紫薇,今天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爹娘已经是安享晚年的年纪了,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好吗?”

  “好…”我答应。

  他早已经不是我的小厮了。

  爹处心积虑断他羽翼磨他棱角,却不知他百炼成钢。

  少年时装疯卖傻由着我欺负的人儿不见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替他开心。他有自己的所求,爹爹这么些年来对待他,做的是有些过分了。

  “对不起…”我替我爹爹说。

  他怔愣片刻瞬间眸里柔软起来,“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这些年安安稳稳的,也是很幸福。我该说谢谢。”可从今天开始,不会这般安稳了。

  “那你真正的名字和身份是什么?”我随口问。

  “赵德秀。”他答得很轻巧。

        #

        “我是谁?是被生父丢卒保车的弃子,他们叫我,赵德秀……”

  赵匡胤大限将至,皇权被其弟赵光义把持。你看你,两次三番杯酒释兵权,到头来,竟是家贼难防。先母孝惠皇后贺氏一族这才从赵匡胤口中得知,还有个长子,流落民间……

  贺氏一族意欲借助我重整朝纲。

  他们不久找到了我。

  “我不认为我有父亲。”我面无波澜对着眼前的贺家爪牙道。

  五代十国,君臣义绝。黄袍加身,约法三章,陈桥兵变,兵不血刃,改朝换代。

  一夜之间,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黄袍加身,他说是为六军所迫,我不信。他很早就筹划着这场兵变,逼宫,改朝换代。我会如此清楚,仅仅是因为我是他所谓早夭的长子。

  是他踏上帝王之路的第一块基石。

  无论是黎民百姓,还是文武百官,都交口称赞赵匡胤是个好人。

  就算看透他真面目的人,至少面子上也做足了功夫。

  他为人拐弯抹角,明明狼子野心还非得借个由头。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历史上很少有帝王是伪君子,除了赵匡胤。

  伪君子这种人,叫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地方能痛痛快快地骂他。但就是这么一个伪君子,却是我的父亲。赵德秀…真是最可悲的人!

  “我不会帮你们的。”我继续说。

  贺家精神矍铄的老太爷见我一再拒绝便踏下高座硬是不要搀扶地走到我跟前,他的声音威严有力:

  “你以为你步步退让赵光义就会放过你吗?不不不,不是,那些小人不止会步步紧逼,还会从你的身边人下手。你想想养你的那家人,我记得你养父本来是个官吧,怎么就突然被撤职了?!”

  我手紧握成拳,低下头愤愤道:

  “这件事我查过,有人举报身为一品官的父亲其子却来历不明,他为了保护我,心甘情愿让了贤。”

  “哦?为了保护你!你来听听我查到的:那个举报者和后来居上的官员沆瀣一气,他们,都是赵光义的走狗。你看看你,害得这一家人,东躲西藏,任人拿捏!对了,家里还有个小妹妹吧…”

  老太爷俯身在我面前,低沉着嗓音威胁道:“他赵光义如果不动手,我贺家也不介意搅这趟浑水。”

  “三年后的和亲名单上,贺家人会亲自动手写上她的名字。嫁到哪儿去我想你也知道,蛮夷之地,穷乡僻壤,看女人如同看牲畜的地方。”

  “这样子,你会答应吗?”

  我终于认输,俯首,被碰到底线人大概都会是这样。

  “我能做什么?”

  “入主东宫,夺回政权。”

  “…就算是他赵光义称帝了,他也姓赵,名正言顺。”我看着老人的眼。

  老人的眼睛不混浊,相反极其清明。他掷地有声道:“你也姓赵!再者我贺家清清白白!苍天可鉴!此番出手实是无奈之举,他赵光义,假皇亲!真小人!天下万万不可落入他手!”

  见我疑惑不解,老人便细细道来:

  “那小人先是为了得到花蕊夫人杀了已经向朝廷投降的后蜀国主孟昶,后强迫不成又杀害了花蕊夫人。本来按杜太后的遗命,为防止类似陈桥驿兵变的重演,当今圣上发誓不立幼子为储君,而立其弟光义为储君,这誓言也写进了太后的遗召中。可现在赵光义不仁,昭儿也已长大成人,不必再遵守誓言,于是改立你的弟弟赵德昭为储君。唉…他赵光义简直就是皇城里躯赶不散的阴风,圣上念记亲情,对这位胞弟也是忍着让着…这一点倒是同你的性子很像。”

  “他念亲情?那当年战火中抛弃我的,难道是他人?!可惜没有难道!我就是被我的亲生父亲抛弃了。在养父家里,头几年我还在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可后来传来他登基为帝的消息都不见他派人寻我!更甚者,他对普天下百姓又对着史书撒谎。人人都知道,长子赵德秀,病死于乱世!那我是谁?他区区一言就剥夺了我的生命?!”此刻胸腔里充盈着的,是义愤填膺吗?我咬唇忍着热泪,“我觉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听说他带新出生的弟弟们踏疆场,谈策论…而我却被养父禁止学习!”

  接近崩溃的边缘,我努声质问道,“你让我入主东宫,可德昭弟弟才是普天皆知的储君,所以…意思是,德昭弟弟出事了对吧。你们又隐瞒了他的死讯,于是找我来李代桃僵是吧!好不容易承认我的存在,却又让我活成别人的样子…亲儿子死了不能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入土为安,那么,生为赵匡胤的儿子,是有多可怜!”

        #

        半道上找了个旅店重新整理了一番,丝毫看不出来片刻前才经历了刀光剑影。于是重整旗鼓备上贺礼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赴陕州拜访故人。

  本就爹娘先行,我与多福随后,怎生途中遇到变故,恐怕已经是来迟了许多。

  马车内,坐在我对面的多福一言不发似乎在深思冥想。

  我索性撩开窗幕对着美景发呆。

  直到…车夫拉缰打马,一双瞳孔照出那大门口槐树下一袭湖蓝色锦衣的公子含笑迎客。

  仿佛顷刻间万籁俱寂,我只听见自己胸腔里扑通扑通。

  那是时隔多年见到故人的欣喜若狂,向来孱弱的心脏也复活起来。

  魏野快步走上前来掀开车帘,作势伸出手虚扶我下车。“两位可让小生好等啊。”尴尬地报之一笑。

  总觉得是有些生分了。

  待我与多福都下了车后,他便走在前方带路领着我俩进屋。“令尊与夫人今天日头还未出时便到了,家父让他们先歇下了。眼下瞧这日头都下山了,汴梁也不是很远,二位怎的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多福笑着接过话:“车上有个女儿家,是我心头宝,可经不起颠簸。我便让车夫放缓了行程。”

  魏野听闻抿唇,加快了脚步,“也是,这当哥哥的少不得多操心一些。”

  哥哥?我从没叫过多福哥哥,可明面上,他就是我孙家的养子。察觉到我愣神,多福心下了然地轻轻挽住我手。我看着我俩十指紧扣的袖中双手,转念想起他还受着伤,顺带着,想起那不浓不淡好似玩笑的三个字来——童养夫。

  多福牵着我的手,跟上魏野的步伐。我就是这样任性的人,只要有人牵着我,我便完全不看路。我只低着头出神,或者心思全在别处。这个怪癖自打我多次平地摔跤后就人尽皆知了。

  耳畔传来多福清朗的言语:“我这妹妹,打小身子就弱,自个儿也不知道乖巧些。拿她没法子,只能多操心了。”

  他说的身子弱是真的。前文便说了家中氛围不似寻常百姓家,常常剑拔弩张,害大夫多次说我心率脉搏都低于常人,恐是生了心疾。

  可只有我知道,这心疾,是举家开封后才生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主家少年,他背影与记忆中的重叠,似惊鸿玉树,羞杀卫玠。我分外向往,能叫我这孱弱心脏直跳的儿郎。

  我心间叹息,回过神来意欲挣脱开袖中手。多福不依,见我黛眉轻皱,须臾后便撒了手。

  “小生也不知两位衣食住行都有什么需求,我们也是刚来这里,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担待。”魏野适逢其会地打断了身后的诡默气氛。

  “所以小生擅作主张,看西苑的花开的甚好,就请小姐住下。东苑的梅花桩昨个儿已修缮,就请公子住下。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大堂内,魏野猝不及防转过身来,视野轻扫过我脸庞,落在多福身上。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西苑…东苑,隔的有点远了。赵德秀正要开口,我慌忙抢话道:“如此甚好,有劳了。”

  赵德秀受伤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无奈扶额:“舟车劳顿,乏得不行,先走一步。晚膳不必安排我的了。这一睡,怕是得赖到明儿了。”

  魏野谈笑自若低眉颔首,吩咐一旁待命的丫鬟领着我去了西苑。

  西苑里,竟然开得一片紫薇花。

  我瞠目结舌,竟一时忘记了乏困,大大咧咧在阶前坐下,撑头望这片花丛出神,感慨着难得的一会儿轻松。

  魏野立在远处良久欣赏着佳人伤春悲秋的模样,他招手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案,等到她们纷纷识趣地退下后,他悄无声息走上前去,坐在人身旁,执一杯茶微抿眸光深沉问:“小姐眼中这般怅然,是看到了什么?”

  这风一吹便散了的声音夹杂着徐徐茶香,不由惹得我峨峨身摇,拂拂心跳,烘烘气倒。

  我强装淡定转过头平静反问:“先生又看见了什么?”

  先生?从前唤我是一口一个混小子,如今这般称呼,陌生又令人心悸。他看着杯中茶借此遮掩去心中宛转所思调笑着回答:“屋檐下,小生与紫薇小姐面面相觑。眼中映出的,无非是…紫薇花对紫薇郎……”

  我偏过头不看人只望花,

  那边是自以为然童养夫,

  这边是语带双关紫薇郎…

  好个世间玉面儿轻薄子!

  不过…童养夫是假,

  紫薇郎,倒是实打实的真。

  见四周已无外人,这藏着掖着端着的模样姿态收敛了起来,我不羁地拿起另一杯茶一饮而尽,恍惚间瞧得身旁人儿轻笑,啧…喝茶壮胆!我方主动开口触及那生疏游离的过往。

  “自打离开蜀地后,便想着给你写信的。可我左思右想委实不知道该写什么,索性纸笔一撂,便到了今朝。”

  他伸出手,犹疑停在空中半会儿,这才缓缓落在我耳畔,指腹摩挲间我已是红透了耳。“爹娘叫我考取功名,我便装模作样好生读那四书五经,可你该知道我志在何方。我志向不在朝野庙堂,在你孙紫薇这里。”在我的小娘子这里。

  “这些花也是你故意种的么?”

  “噗~被发现了啊。也是,毕竟新培土那么明显,稍认真点都能看出端倪。而且不止是故意,小生更是亲自动手。”

  #

        孙魏两家世代交好。

  公元960年,大宋伊始。

  赵德秀初来我家,他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挂念着那战火中把他抛弃的亲人。嘁~傻子一个!每每看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我便如此腹谤道。

  一日,娘带我去看望身怀六甲的魏家夫人。慈眉善目的夫人牵起我的小手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眉眼弯弯同我讲关于这未出世的孩子的故事。我母亲也在一旁听着。

  “有一天夜里,梦到自己引袂于月中接到了那只掉下来的白兔,然后便有了身孕。”我的手隔着夫人的锦绣衣裳感受这蓬勃温热的生命力。

  “他好乖啊~真像只小兔子!”我对一旁的大人说。娘和夫人便都笑了。

  夫人笑嘻嘻揉揉肚子打趣道:“乖吗?小紫薇你不知,你没来的时候,他可能折腾了…你的小手刚一摸他,他立马便安静了。也不知道是想让我家小紫薇做他的小姐姐还是做他女大三抱金砖的小娘子…”

  我仰起头软软糯糯地问夫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夫人纤纤玉手剥了个葡萄喂到我口中,“想来是个很野的孩子,就叫魏野吧!”

  不久后便生下了魏野。魏野刚出世时,我发觉他是个丑丑的小孩,他光溜溜的皮肤皱成一团,眼睛也睁不开,一点儿也不像身子毛茸茸眼睛水汪汪的小兔子。我很失望。

  “噗~怎么能嫌弃刚出生的小孩子丑呢?你呀,当年可比他还丑。”娘伸出食指点着我的额头。

  “咦~才不是这样!他是月宫中的小兔子啊,说不定还会捣药,比我厉害多了!所以生成这样就是他的不对!”我机灵地狡辩。

  赵德秀还是不同我们说话。

  等到再长大一些,魏野变得越来越好看,可是,身子却越发孱弱起来。不禁让学识浅薄的我也联想到了病西施这个词。

  我偷母亲的脂粉,跑去魏家玩,趁着他熟睡时朝那似远山眉尖添得灵犀一点,希望可医了他的病恹恹。

  魏野会睁眼,会说话,会连爬带滚到走到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长到遂知道他能开口说话便冲向了魏府。我有一个难题困惑了好久好久,只有他能回答我。

  等到了魏家,大堂上,整个魏府上上下下都围在雕花长木桌旁,看着金贵的小少爷抓阄。

  我使劲挤进人群里,长桌之上小小的他,本来四处打闹到处乱爬的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就像还没出生时那样,他见到我,便乖了。人群一阵笑意唏嘘。

  “我娘说你会说话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静默片刻后,“…会…”传来他柔若无骨细若蚊蝇的声音。人群拍手叫好。高堂上的长辈也笑意盈盈。

  “那好!我问你!我是你的小姐姐还是你女大三抱金砖的小娘子?”我爬上长桌跪坐在他面前四目相对,我气势凌人。

  “…娘~”他好像有些吓到了,唤他的娘亲,挣扎着往后爬去。夫人远远瞧着心肝叫她,正准备掺和进来,人群只见这小少爷在离女孩远一点的地方傲娇地趴下来,撑着头眨巴着眼,懵懂又略显调皮道:“…子。”

  人群拍手叫好。夫人和老爷走下来,“哈哈…抓阄抓阄,瞧瞧我家宝贝儿子抓到了啥,抓到了孙家小紫薇,抓到了自己的小娘子!”

  魏野及长时,身子有了好转的迹象,模样也越发喜人,十三岁时便呈现出龙章凤姿。娘常当着我和赵德秀的夸他嗜吟咏,不求闻达。赵德秀此时总会落寞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背。

  我看在眼里,于是大声跟娘说:“娘亲你可别被他的模样骗了,魏野那就是个天性倨傲的混小子!”

  娘哭笑不得,拉过我和赵德秀的手,“本来还想着你跟魏家小公子玩得好,你爹升官了要去开封你会不肯去,这么看来那混小子也不是尽如人意的啊。”

  我难以置信地怔住,“要…要搬家了?”

  娘拍拍我的手,笑道:“嗯。哈哈…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儿得以你爹的前程为大。”

  “可是…混小子也罢,我是…我是混小子的小娘子啊!我走了他会不会很难过?”我努力忍住不哭。

  “诶?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等你到了长大嫁人的那一日,你看他是否会跋涉千里来求娶你。哎呦哈哈…娘亲可是很期待啊…而且啊,听你未来丈母娘说,打算让仲先去考取个功名,可娘觉得这孩子好似过分淡泊名利了些,你在这里,他更不会收心备考的。”

  “好吧…为了爹和混小子的前程,那我怎么样都成!”我挫败地接过话。唉…我对这个娘实在是无语。

  “几天后动身?”赵德秀问。

  “大概…三四天吧!”娘说。

  三四天?还挺充裕。那,“…娘你教我绣个锦囊呗。”我又开心起来。

  “哎呦…要定情了?这还没过门呢,都一心向着人家,过了门,岂不是要上天?”

  “对,娘说得对!”赵德秀附和。

  我目光闪烁左顾右盼挠着头:

  “嘿嘿…留个念想也是好的,能激励他学习,奋发上进。嗯嗯,对!”

  魏府里,魏小少爷躲开了佣人的视线,鬼鬼祟祟来到了后院。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目光四处搜索着这片杂乱的地方。

  唔~今日后门的柴垛上没有被放置鲜茶,倒是枯枝上挂着枚香囊,魏野小公子把它揣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桃花笺,满心欢喜。

  「噗,难怪三四天不见她。绣工勉强入眼,字迹还算工整。倒是用心…」公子想。

  “谁将新茗寄柴扉,

  开封孙家小紫薇。

  不敢频尝无别意,

  却嫌睡少梦君稀。

  如此情钟魏仲先,

  绝疑魂断已无魂。”

  我也是这般,如此情钟,孙家紫薇。

  公子一边想着便抬手将这香囊和桃花笺收入怀中,起身离开。

  开封孙家小紫薇?开封?公子揣着满腹疑问快步小跑着,片刻后驻足,蓄势,一脚踹开了自家爹爹的书房门。

  “紫薇家要去开封了?伯父升官了?还要带着紫薇一起去?为什么把我这个女婿忘记了?!爹!你故意瞒我!我就说怎么这几天不让我出门!好啊你,打主意打到自家儿子头上了!让我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哼,想的美,我是这种人吗?官场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您舍得把您亲儿子丢进去?虎毒还不食子呢!我这么优秀我逼过我的老子当皇帝吗?哼!长点心吧!”

  魏家老爷摩挲着胡子,贼兮兮地笑着:“哈哈这么没大没小也只有我能忍了…吾儿性子果然野!也就只有那姑娘能震慑住你了!你不考…就娶不到那小姑娘!”

  “呵!威胁我?”魏小公子纵身一跃跳上书桌,拿着折扇胆大包天指着魏老爷:“您儿子您不清楚吗?天生的吃软不吃硬啊!您叫我往东,我偏要往西!您说不考取功名就娶不到紫薇?哈哈…我就娶到她给你看!呸,还要带着孩子!哼!跟我斗?你老了!”

  最后这三个字深刻地刺激到了魏老爷脆弱的内心!被自家宝贝儿子踩在头上撒野,打的少了!一定是打的少了!不能再惯着他!魏老爷气地颤颤巍巍拿起一旁的卷轴画,待抬起头时,求生欲极强的罪魁祸首已经逃之夭夭了。

  公子独坐黄昏,野蛮性情散尽,

  神态间纷至沓来的名唤落寞。

  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你…

  孙紫薇你可万万不能忘记我!

  在下魏野,字仲先。 

  是紫薇郎,亦是你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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