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我是一个将军，负责卷帘的那种。
像我这样的将军，天庭可能仅此一人，隔壁的天蓬年少成名，现已手握十万水兵，幽默风趣人又俊俏，每次路过，都把那些小仙女撩得娇羞迷人，我就没这个本事，她们面对我，只会捏着裙角尴尬地说：“你是个好仙。”
我笑笑，装作不在意，只能答一句：“你也是。”
然后她们小跑着离开，头也不回。
世上有一种人，也许从来不知孤独是什么滋味，因为他活着就是孤独，我每天站在门边，当玉帝来时为他卷起珠帘，不言不语，不听不看，态度恭顺仿佛木偶，整整一万年，玉帝只看过我一眼，说过一句话。
他说：“以后，稍微站远点。”
“是。”
“噗。”玉帝身边的掌灯侍女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整张脸憋的通红，那一天，她跟随玉帝走进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侍女已经在我面前走过了一万年，而我好像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
“天蓬，怎么才能得到一个女孩的心呢？”后来，我拜访了那个迷倒万千仙女的男人，天蓬很诧异，像看稀有物种似的围着我看了几圈，然后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啊，不够坏。”
“怎样才能学坏？”
“不用学，情到深处自然坏，坏透了。”天蓬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看着天边的银河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品尝回忆，而我整整一万年，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我又羡慕起天蓬，这个男人，身上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从那一天开始，我每天的日常多了一项乐趣，就是等小侍女路过，渐渐我发现，哪怕做着和我一样无聊透顶的事，她每天也很快乐，有时候是换上新发簪，有时候是抹上新胭脂，虽然很细微的差别，但我还是看出来了，我想，如果连我也没发现这些细节，接下来的一万年，是不是依旧无人在意。
我没来由的开始喜欢她，也许是为了那天的笑，也许是因为同样无聊，可我一直不敢说出口，只好去找天蓬喝闷酒，一来二去我和天蓬熟络了许多，才知道，原来天蓬心里也一直藏着个女人，住在银河尽头，遥远的月宫。
嫦娥，是个从凡间来的女子，绝美的美人。
“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凡间女子？”我其实是想问，怎么敢喜欢玉帝的女人，他回答：“因为我喜欢。”
他喝着酒，语气满不在乎，所有的天规戒律，一切高高在上的权力似乎都抵不过那一句“我喜欢”。
我知道他喝醉了，如果真的那么不顾一切的喜欢，又怎会和我一样不敢说出口，但我也知道，天蓬每天去银河遛马，是为了远远的看她一眼，每天跟那些仙女们调笑，也不过是想多了解关于她的喜好。
“既然这样，那就去表白吧。”懦弱的我借着几分醉意豪言了一句，教天蓬去追女孩，事后想起，时常有些愧疚，如果我闭嘴，天蓬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天蓬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做了决定：“等我的好消息。”
可我最终没能等到天蓬的好消息，他因调戏嫦娥，被贬入畜生道，骄傲如他怎会甘心变成了一只丑陋的肥猪。
那天，我独自坐在瑶池边，喝完了天蓬留下的几坛庆功酒，醉眼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小侍女，她轻掩嘴角，笑着越跑越远，我想去追，却突然掉到深不见底的河里，无论我怎么游都浮不起来。
“嫦娥，甚至不知道你喜欢她。”
又是匆匆数百年，天上的日子重复又重复，我每天都在想，一会儿小侍女走过，我应该微笑呢还是点点头，微笑会不会显得有些假，点头好像又太官方了，难道说问一句：“你来了？”，这不是废话么，她每天都要经过这里。
在我日复一日的纠结中，始终没有开这个口，直到有一天，她没有经过这里，万年之中，这是第一次。
那天玉帝身边掌灯的不是她，第二天也不是，往后的十多天她都没有再出现，终于我忍不住拦下侍女，问之前掌灯的女孩去哪了，她告诉我，之前那位失手打坏了玉帝的宫灯，被罚做了灯芯。
魂魄燃尽，永不超生。
后来，我站在门边想了很久，如果明天她路过，我想我会对她说一句：
“你今天的发簪，很漂亮。”
即便时间重来一次，我有勇气说出那句话么？可能也不会，我总是顾虑太多，我想要多了解她一点，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发饰，我想努力向天蓬学习，怎样才不那么木讷，可以逗她开心，我想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跟她搭讪，我想······先变得坏一点。
“啪。”
我终于松开了手上的琉璃盏，任凭它在这金殿中摔得粉碎，每一片碎片都光华万千，反射出殿外绝美霞光，像一瞬灿烂的烟火，殿上的仙人们都回头，每个人都像是第一次看到我，我自知罪责难逃，心里却难得的轻松，我向玉帝讨要一个责罚，希望也能化作灯芯，与她生生世世相伴。
可最终，我被贬下凡间，被囚禁在流沙河底，说是为了等一个路过的和尚，我挣扎着拼命往上游，却无法浮起来，像那天瑶池边的梦境，我与她越来越远，渐渐地，连那天的笑容也变得模糊。
我开始变得暴躁，变得残忍，把流沙河两岸搅得天翻地覆，几百年时间里，只要有和尚路过，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用他们的头骨串成一条项链挂在脖子上，大家开始叫我妖怪，是的，我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妖怪，很坏很坏，已经不会再有人傻到给我发好人卡，只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那天，流沙河又来了一个白衣和尚，他没有说任何话，而是拿出了一盏灯，火焰飘摇中，我看到了她的模样。
“阿弥陀佛，如果你想再见她一面。”和尚双手合十，道一声：“放下屠刀，随我上路吧。”
“苦海无舟，如何上路？”
“用我九世头骨，载你过河。”和尚双目仁慈，看着我脖子上的头骨项链，我才意识到，原来之前的九个和尚都是他一人，这般执念，我很好奇：“为何执意前往西天？”
“只为了，救能救之人。”
“也包括我和她么？”
“众生皆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