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二十六)

2022-04-06  本文已影响0人  籽盐

旧历年,洋人惯例没有特别的仪式。虽有“入乡随俗”一说,公共租界里也少不了张灯结彩,出门与华界应酬也有人换上长袍马褂乃至旗袍应景,但并无什么年俗,也不会有守岁或者年夜饭。

严以诺回来了两日,将这次去沙市、汉口、重庆的事收了尾,人也总算闲下来。他去自己长大的育婴堂转了转,看神父笑呵呵地给孩子们发糖果,他也挑了几个孩子抱了抱,塞手心里一块钱。他挑的偏是眉眼不驯的那种,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但从前保罗神父哪有如今这般慈祥。

也没有太多话。神父常念叨的不过两件事:人过四十,总不能一直飘泊不定,便劝他去汇丰银行做事,不至于各地奔波;二来仍是成家,日本人不行,华界好人家女儿也不是不可,大抵常去教堂的人家,不是医生、教授,就是家底殷实的商贾。严以诺有时亦觉荒谬,儿时神父甚为严厉苛刻,不知从几何起,竟也处出了些感情,乃至后来便有了这种如父如子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真的很难用逻辑去推敲琢磨。

如此被念了几日,他又开始不耐,收拾东西去了扬州。

厂里放假到十五,他也无事,便登了陈府的门。

毓如已出了孝,又是年下,日常衣裳自是添了颜色。头一日刚送两个孩子回上海,正打算歇上两天,门外头传话进来,严先生拜年来了。

厂里放假到十五,也不知他来做什么。毓如一边想着一边迎出门去,抬眼一看,他居然换了身长衫,不晓得他底细的人说不准还会当他是哪间学校教书的先生,端的是好皮相。这念头一浮上来,她就忍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快到中午,她一身滚了银红边的裙袄,发间只绾了支银簪子,在日头底下明晃晃的闪着人眼。“严先生过年好。怎么这就回来了?家里人都好?”她一厢把人往屋里请,一厢命下人沏茶。

严以诺也不答话,只让小周把拎着的东西送上来。却也只是异乡土产——那里人说,严先生带回去送家里人最好了。

“严先生太客气了。”她让燕儿收下,燕儿接过来一看,噗嗤笑出声来。

“我们太湖也有莲子、藕粉的,还有这个什么桃片,扬州点心花样还不够多不成?倒是难为严先生大老远带回来了。”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窘了一霎,然后便说:“总不好空手回来吧。”

究竟真巧假巧,一个个都在说“回来”。

既到了这个点,毓如要拿出主人家姿态,只有留他吃饭。他似乎有些意外,很快又恢复了平素那种不把这些当回事的架势,说些场面话,做些场面事——陈家老太太在席上,竟很受用他这一套,又说飞浦若能有严先生的本事,就不至于让他母亲这般抛头露面操劳。

对尴尬人说尴尬话,也算这位老太太的能耐。毓如多少年早就习以为常,倒是不经意瞥见他投来安慰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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