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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从良

2018-12-14  本文已影响7人  雨幕成川

                                          ——雨目成川

在候车室等了近半小时大巴车才缓缓入站,停在白线画好的长方形车位上,每个窗口都拉上了淡蓝色的帘子,以防当空的太阳给这原本无趣至极的旅途平添不快。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老人、妇女、青年、小孩......无不面带几分憔悴,,长途大巴没人受得了,除了司机,这个定理我很小的时候便参透了。

  车门打开,第一个出来的是坐在副驾驶的司机,他美美的伸个懒腰,然后吹着口哨从胸前的兜里不紧不慢地摸出一把钥匙,一把不至于挂在钥匙串上的钥匙,懒洋洋地移步到车中心位置打开满是行李的车箱,然后随着后下来的司机径直走向常光顾的餐馆,甚是潇洒。

  若要等司机吃完饭的话,动身的时间再快也得拖个半小时了,看着一个个面容阴郁的乘客缓缓挪动着各色行李,任塑轮与地面磨出毫无规则的声音,只让人听得心里发毛。

  我索性寻到了西侧一颗大柳下庇荫,从左裤兜里摸出烟和火机,安然自得地享受着。

  一支烟还未燃尽,

  “朋友,借个火。”一个浑厚男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去,这个男人已经蹲在了我右侧稍靠后的位置,年龄应该和我相差不大,二十三四的光景,脸上保持着一个来自服务业的商业微笑,两侧脸颊向外扩张,双唇间的距离保持在十分不自然的状态;但没有任何商业妆容,皮肤偏黑,一口黄牙裸露在两瓣干涩而有些许脱皮的双唇间,头发明显没有认真打理过,任鬓发拉在耳根下,再不久就能超过下颚了,过眉的刘海虽修剪过但跟整齐二字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更谈不上美,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套装,衣服拉链拉到顶端,领口直直地竖起来包裹着他的整个脖颈,从全身的褶皱不难看出被洗涤很多次的痕迹,倒也算干净,脚上踩着一双黑色运动网鞋,右脚尖上的网已破了个足以让人轻易察觉的洞。

  “朋友?能不能借个火?”他再次说道。

  刚见面就打量了他半天,实在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商业式的微笑。

  我才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火机递给了他,本好奇的想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烟,他倒悠然的点着轻握在右手中的烟斗,丝毫不理会我的诧异。这的确很让我诧异,自小看过的烟斗无不躺在年过六十的老者手中,不知道他手中的烟斗会不会感到自豪,我自想着他是否是好这一口。

世事从良

  约莫过了两分钟,他立在烟斗上规整得像圆柱的烟草灭了三次,应是烟叶有些许受潮,他第三次点着后便把火机递了回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我道:“真不好意思,瘾上了来。”仍带着那商业式的微笑,我接过来,他便又吸起那只有点点烟星的烟草。不难看出他未尽瘾,我便把手中的半盒云烟开着口递到他面前

  “抽这个”

他扭过头来打量我一番,许久未语也未笑,而后又突然笑了起来,未作声,眉眼却弯得不成样,我竟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天真。他把烟斗转送到左手,右手指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才伸过来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支,我本给他点着了火,但他似乎理解错了,只把火机接了过去,点着烟,闭眼吸一口,吐出,整套动作缓得让人心急。

待他吸完已过了四分钟,他起身朝我微微鞠躬,“谢谢”二字说得十分郑重,当我回过神来以及十分确定他朝我鞠躬并说了声“谢谢”后;他已扛着大号的蛇皮袋往大巴方向走去,他的这一套动作谈不得神经,但一定是不正常的。

过了十分钟,已超了车票上明明白白的两点发车时间半小时,期间断断续续的人上了大巴,三两个青年站在大巴旁吸着烟,我自觉时候不早,便在候车室取罢行李扔进车箱后兀自上了车。

车内因为拉上帘子的缘故充斥着些许阴暗的光,虽然车窗全开着的;但仍可嗅出空气中淡淡的古龙香水夹着呕吐物的味道,人堆一股脑扎在靠前的位子上,空出了近一半的位子留在车后尾,坐在座位上的人大多低头鼓捣着手机,唯独第三排过道左侧靠窗的那个男子,那个向我道谢并鞠躬的男子,在低头的人群里正襟危坐,测着头望着窗外,神情十分专注,毫不理会车内其他事宜,虽然他邻座还空着;但我没招呼他,至于为什么,大概是不愿打扰;又或是不觉能和其会有更多的情感交集。

世事从良

我挑了最后靠窗的位子坐下,刚好看见司机晃悠悠地从餐馆出来,一个吸着烟,一个剃着牙,好歹终于要动身了。

司机检完票,车子启动,还未驶出站就停了下来,听司机的交谈好像是还有人未上车,随后坐在副驾驶那位司机的牢骚一直震动着车内的空气。

“不是,这人谁啊,让整车人等他”

“没素质”驾驶位的司机应道

“可不是,现在的人......”

一唱一和,十分精彩。

听见的乘客,抬头望望,而后继续低头摆弄手机,戴耳机的倒乐呵自在,自始低着头,不论车子启动或停下,不问缘由,那个向我致歉鞠躬的男子仍危坐着,侧着头,望着窗外。

十分钟过去,副驾驶的司机嘴里仍时不时蹦出牢骚话,驾驶位上的司机没有回应,自顾倚着车窗吸烟。

约有三分钟的样子,那位迟到的乘客终于出现在了车门前,是位身材婀娜的少女,着着牛仔超短裤和白色短袖体恤,露出的手臂大腿白如雪。

“啊,哥,真抱歉啊,让你们等我,我手机落候车厅了。”少女喘着粗气向司机解释。

“没事没事,司机不等乘客那拉什么走啊?”在副驾驶的司机笑应道。

“哥,你可真幽默”

“妹儿,快找地儿坐,要开车了。”

幽默?这何止幽默,化了干戈为玉帛,何止幽默。

少女望了望车内的空位,随后坐到了男子旁边空位上,车子启动,我自闭目。

不过十分钟,一名男子大声叫吼:“美女说跟你换位子你还不愿意,你小子什么意思?”

“有事喽!”我心想着,然后仰头眯着眼勘探情况,因为这姿势最令一个被吵醒的人舒服。

少女此时站在过道上扶着扶手,一名穿着黑色商务正装的男人站在那向我鞠躬致谢的男子的旁边,男人挺着啤酒肚,面露凶相,脸上每个邹起的皱纹仿佛在说:“快按我要求去做,我现在是很生气的”,右手食指有力地指着男子的鼻梁。

我看见男子嘴唇轻轻抽了抽,“他说话了?或许只是声音很小”我想。

随后男子起身,转身的时候看到了我,便笑着朝我走来,全像个无事人一样,我也笑着。

“还算识相,不然弄死你”男人恶狠狠的把这句话丢在了他身后,然后像个绅士一样,躬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少女微笑着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男人就坐在旁边。

世事从良

“我可以坐这儿吗?”男子指着我旁边位子一字一句说。

“当然”

他坐下,没有言语,我也没问。

只觉氛围一度尴尬,我想问,但总觉得有什么哽住了喉,这事实在跟我毫无关系,这是事实,此时他靠着靠背,双手交叉在胸前,直直盯着前面。

“怎么称呼?”我不自觉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他转过头来,笑着看着我,没有回答,仿佛在思考刚刚听到的话的意思。

“从良”他终于说出了口。

“姓“从”?”我问。

“无姓”他淡淡答道,再无多余话语,我也没追问。

“成川”我自报了名,同他握手,一切显得很规矩。

“刚刚什么事?”我接着问他。

“那事怪我,我以为座位是按车票坐的。”他笑着,看不出有别的情绪。

“然后那女孩要跟你换位子?”我看了眼女子方向,商务男侧着身面对着她,两手夸张地比划着什么,右手食指、无名指分别戴着金戒和钻戒,定是个阔佬,女子看着商务男的动作笑得前仰后合的,嗯,他还是个会讲笑话的阔佬。

“是啊,怪我,怪我......”从良的声音俞渐小声,双手倚靠在大腿上;手掌合着反复摩挲着。

或许是是非观的不同,我从任何角度去想都不觉得从良有错。

我提出换位置,从良欣然接受了,他还是那样,歪着头专注地望着窗外,我望了眼手表,三点二十,睡意正来,便自顾睡起来。

半梦半醒,做了个短暂的梦,是那个商务男,他站在过道上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大声叫吼着,内容听不清,那婀娜的女子则在一旁放肆地大笑着,随后商务男托着钢刀径直朝我走来......,梦醒。

时间刚好到四点,从良竟仍是那个姿势,车已上了高速,车内除了大巴引擎的轰鸣再无多余声音,我起身伸懒腰,整理衣裤,再坐下。

“睡了很久了。”从良扭过头来说道。

“可不是,腰酸背疼”我揉了揉腰部。

他只笑着。

“去雨川做什么?我问

“求生”直截了当的回答。

“是啊,养家不容易啊”我不免感慨起来。

“那倒不是,我无家可养。”

“怎么说?”

“我是路边捡的,养我的爷爷昨天刚下葬。”随后他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再次沉默。

时间临近五点时,商务男起身站在过道上,一边伸懒腰一边大声问司机还有多久到服务站。

“十分钟的路程”副驾驶司机冷言。

本想着免不了一场口舌之争,但商务男却违了我的愿,只在过道站了会儿便乖乖坐下。

大巴在服务站停妥当后,乘客陆续下了车,但从良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未有动作。

“不去吃点东西?”我问。

“不饿”他笑应到。

“路程还很长,车不会再停的。”

“没事儿,我带了饼”说着便在上衣内兜摸出一个糖心饼。

“这那能填肚皮,我请客。”

客套几句后他好歹下了车,因为还只是个处在未完全开发好的服务站,唯一能吃的只有自助餐和一个零食铺,餐厅内人来人往,长桌上摆满了各类菜,他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付罢钱,取了餐盘,我递给他一个,“想吃什么在这儿取就行”随后我们各自取着菜。

菜品约有十多个,荤素皆有,我取了不少,坐到他对面时发现他的餐盘里米饭占了大部分位置,菜只有青菜,份量不多。

问了原由,原来他没吃过自助餐,我跟他解释后他才兴冲冲地再去取菜,他回来时,餐盘里已是如山的菜,两份酱鸭腿,数只鸡翅、红烧肉、土豆牛肉......几乎所有的荤菜在他的餐盘里都可以找到,引得周围不少人投来不友好的目光,或是嫌弃,或是鄙视,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从良只自顾地吃着,这是他的权力,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的做法合情合理。

世事从良

也就十五分钟的时间,差不多三人份的饭菜进了这个体型偏瘦的人的肚子,我端来酸梅汤。

“这也不另外算钱?”

“当然”

随后他一口气又把半杯酸梅汤送下了肚。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随后他“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起来,不是应和他,是发自内心的,携有同情,我不可否认对他的同情心甚至大于和他的友谊,这对从良是不公平的,他会怎样看待我我自然不可莽撞揣测,但至少从他的笑容里、和他眼睛里泛着的泪花,我知道,他动了真性情。

我很快察觉了从良的笑声已经引得周围人不耐烦,“没素质!”“欠揍的家伙”等甚至还有不堪入耳的措辞灌入了我的耳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打断了他不准备停止的笑声,随后走到大巴旁吸烟。

“怎么笑这么厉害?”我笑问他。

他缓缓蹲下,不紧不慢吐出烟雾,表情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总比哭好吧!”

眼泪还是从他眼眶里出了来,没有声音,他低着头,我也没说话,也就半分钟的时间,他抹去眼泪,吸一口烟,吐出,伴随着长长的叹息。

“见笑了,哈哈哈.......”他又笑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们回到大巴座位上,我无意向窗外看去却刚好撞见商务男和女子,他们在零食铺前挑着东西,随后商务男付了钱,两大袋零食,又是在服务站这种地方,肯定死贵,我想。

大巴上了路,一路向北,那座叫雨川的城市。

“从良,可以讲讲你爷爷?”我试探着问他。

“你愿意听?”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当然”

“爷爷当过兵,性子烈,和村里人没几个人处得来,当年上山打野味的时候捡的我,只身扶我长大”

“你爷爷没有子嗣?”

“倒有一个儿子,我得喊他爹,但爷爷从不准我喊,爷爷喊他为“无祖””

“无祖?”我疑惑着。

“就是没有祖上的意思”我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原因是我爹改了姓,是为了认个老板当干爹,真不知道爹是咋想的”

“唯钱至上”

“正解”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但面无表情。

“爷爷说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我爹”

“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儿子能让父亲说出这种话。”

“唉...,爷爷和奶奶当年吃尽了苦头才把爹送进城里上学,结果他却干起了偷偷摸摸的行当,最后进监狱关了四年,奶奶原本身体就不好,爹进监狱后的第二年奶奶去世了,三年后,爷爷捡了我。”从良埋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你爹出狱没回家?”

“没”从良抬起头,仍面无表情。

“不可理喻”我心只觉愤怒

“爹出来后不回家也罢,可气的是也没好好找工作,混黑道。若不是当时养着我,爷爷原本是要去找爹的,但爷爷知道他改姓后,就决定彻底跟他断绝关系,跟我起名字时也就只取名不取姓。”

“从良,嗯......寓意很好”

“爷爷常说,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良心,要善良,不然在你是个读书人也不如一条懂恩情的狗。”

“这话不假”我应到。

“其实一年前爹回来了,听说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回来的目的也不过是看中了爷爷的存折,但爷爷一见到他就气得两眼发红,更别谈钱的问题。爹回来后爷爷不让他进门,爹也没纠缠,亲戚朋友挨个住个遍,没钱花了就组织人手在土路上收来往车辆的车费,因为人多势众;车主大多也认个倒霉,交个几十块钱当消灾,但半年前收费时遇着个有钱的狠角,被撞了,死了,爷爷当天高兴得敲锣打鼓,但第二天身体就跨了。”

“哪有父亲真正恨儿子的啊”我叹息。

“赔偿款下来后我本想带爷爷去看病的,爷爷死活不肯,说留给我,让我好好活着。”从良顿了顿,“哼...哼”地笑了两声厉声说:“我本就没人要,爷爷是唯一爱我的人,他走了也就没人会管我死活,那我活着还图个什么?”

“但你会好好活着的,我相信,因为这是你爷爷的遗愿”从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良久,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活着,不过赔偿款给爷爷料理后事时和爷爷一同下了葬,我想那是爹能给爷爷的唯一的东西。”说完他脸色舒缓了许多。

“你本可以拥有那笔钱的”赔偿款的数目肯定不小,我看来实在惋惜。

“钱嘛,够吃喝就行。”

“佛系”

“什么意思?”

“网络用语”

他耸耸肩。

“没用过网络?”

“没上过学,手机什么的也不会用,认识没几个字都是爷爷教的。”

他说完我对他心生了怜悯,雨川是一座大城,生活节奏可能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除了苦力什么也干不了。

“从良,那你呆在家里不好吗?种种庄稼也行啊。干嘛非得跑雨川来?”

“村里没了爷爷也就没了任何意义,雨川是我爹呆过的地方,我爹曾对爷爷说是生活毁了他,我要证明,自始至终,错的都是我爹!”

“你的激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事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本想理性和他解释,但被他打断了。

“事实自然没我想的简单,但我爹和爷爷的恩怨还没结开,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这是他所追求的,我没有干涉的权力,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也放弃了跟他谈论在城市生存的难处的念头。

沉默一会后我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车窗外已是黑尽了,我看了下时间——七点,大约一小时的路程就到了。

我再次站起来,整理衣裤,坐下,揉着酸疼的腰和脖子。

“成川,城里人都这么搞笑?”他往前噘了噘嘴示意我看过去。

好像是商务男和女子闹了矛盾,商务男正襟坐着,双手叉在胸前,一副不可冒犯的模样,然后女子在旁边一脸要哭的样子拉着商务男说着什么,其实也没什特别搞笑的。

“哦,哦..刚才你睡着了,没看见,”从良这才后知后觉说到。

“也就十分钟前,那女的坐了下来,在我们前两三排的位置,那男的也跟着下来,一直哄这个女的,那表情就和现在那女的一样,但那女的不领情,男的吼了一声“老子不伺候了”然后就回到了原来位子,没过两分钟,女的也跟了上去,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他说着脸上全是难以抑制的笑容。

我应付地笑了笑,“难道不好笑?”

“那倒不是,只是见惯了”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后问我“成川,像你这样的人不多吧!”

我疑惑的看着他。

“我借火找了四个人没那个愿意搭理我的,哈哈....哈”他摇着头笑起来。

他笑着,我倒觉得悲伤。

他笑罢,兀自望向了窗外。

一小时后大巴到了站,他下车,扛起蛇皮袋。

“成川,再见啦!”他夸张地挥着手

“再见”我也挥手。

看着这个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车站的人流中,这霓虹闪烁的雨川,容得下他吗?我只可以确定他会过得艰难,我也只有祈祷,世事从良。

世事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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