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妖伯乐小说投稿专题【月光宝盒】(封存)

梧桐街

2023-06-21  本文已影响0人  南弦n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如果下跪可以换来粮食,梧桐街上一定跪满了人,如果下跪可以换来和平,梧桐街上一定没有站着的人。


【1】

民国三十二年,这一年冬天,巨大的阴霾笼罩在这条没有安眠的街上,作为对抗日军的关键地形,守好梧桐街是这最后一批红军留下来的坚持。然而,在噬骨的饥饿面前,战争自身带来的恐惧在这无休止的炮火中已经变得麻木,人们更多的是对食物的渴望。

“你们,揍死我才好。”

街上某处已成废墟的角落里,一个孩子正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地躺在地上,一黑一褐的眸子呆滞地看着天空,有鲜血不断地从他嘴角流出。然而在他那已被揍变形的脸上却是干干的看不到一滴泪。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群拿着棍棒有说有笑正从巷子走出去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正拿着刚抢到手的半个馒头,作为战利品对其他孩子大肆炫耀。

“别碰我,很疼啊。”一只肮脏、瘦骨如柴、甚至背上已经被剥去了好多毛的猫,正吐着舌头舔着躺在地上人的脸,他想赶走这只猫,但刚挨过揍的身子,让他动一下就疼得厉害。他只能继续躺在这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垃圾腐臭味儿的巷子中,忍受着一只又脏又臭的猫舔来舔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儿正在苍蝇成群的垃圾堆里找来找去,也许是血腥味比那堆腐臭更具诱惑,其中两只径直飞到了他的身上,尖尖的喙眼看就要朝他脸上裂开的伤口啄去。

“嗖~”一颗飞来的石子正好打中其中一只鸟的身上,吓得其他的鸟儿扇动着翅膀慌忙飞走。

“喂,你还好吧?”地上的人循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手里拿着弹弓,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还好。”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看你伤得厉害,是被人欺负了吗?”拿弹弓的孩子说话的同时,已经来到地上的人身边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响起了枪炮阵阵,拿弹弓的孩子顾不得地上那人被碰一下就疼得厉害的身体,飞速地捞起他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嘘,别出声,是那群魔鬼又开始轰炸了。”他显然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在枪炮声响起的瞬间,他就带着刚挨揍的孩子找到了一处防空洞。此刻,两个人正呆在一处不大的防空洞里,大气也不敢出。

“我叫小天,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儿,叫做小天的孩子压低声音问了旁边的人这么一句。

“世安,袁世安。”

“真是好名字,袁世安,愿世安,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一定是希望这世界早日安定太平吧?”

“砰,砰~”这次,几声巨响离他们极近,震得防空洞上头已经有些泥土开始抖落下来,密集的炮声、枪声时不时响起。叫世安的孩子将那只又脏又瘦的小白猫紧紧地抱在怀里,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倒是小天紧抿着双唇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外面声音,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惧怕。

不知过了多久,枪林弹雨的声音才止住。小天托着世安的身体,随后两人一起跳上地面。青烟弥漫的梧桐街遍地都是弹壳,石屑,原本那些破旧的房子因为巨大的震动,纷纷呈摇摇欲坠之势。不远处的一些红军战士正在清理现场,一具具断臂断腿的尸体从他们面前被抬走,看不到头的梧桐街上每隔几步便是斑斑血迹。

“野果,野果你怎么了?”小天朝着一个正在哭的小女孩跑过去,世安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野果的父母刚刚被炮弹炸中了,尸体已经被我们抬走了,若非他父母将她藏在罐子里,恐怕她也……可怜了这女娃娃,唉。”说这话的是卫国,他是这批红军战士里面的班长,此时正抱着一个放声痛哭的小女孩。

“卫叔叔,以后野果就由我来带着吧。”

“小天,你能行吗?”

“我可以的。”

午后的残阳有些悲悯地照在这条刚刚经历劫难满是伤痕的街上,不远处,两个形销骨立、满目凄凉的老人正坐在断壁残垣的墙角下,在他们满是灰尘的脸上,是小天和世安看得快要落泪的哀伤和痛楚。小天使劲抽了一下鼻子,才没有让泪水掉下来,他别过脸一下又一下拍打着野果的背,轻声安抚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道久久未曾散尽。

【2】

“大娘,缸里的水都给您打满了。”

“四爹,我用小木头重新给您做了一个板凳,您以后就不用蹲在地上了。”梧桐街的巷子里,时不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小天,你歇歇吧。”一个妇人说话的同时,正用那双形同枯枝般的手舀着小天刚打来的水,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颤颤巍巍的身子使得水瓢里的水舀出来只剩一点点,尽管天气寒冷,老妇人还是将那水瓢里所剩不多的水皆数饮下。

“我不累,大娘。”

“小天,有机会,你还是逃到外边去吧。”老妇人喝完了水,轻轻地将那个破旧的水瓢放进刚盛满水的小木缸里。

“我不走,我走了大娘就没人帮忙打水,四爹也没有板凳坐,瞎眼婶也没人照顾,还有歪猴,野果,他们都在这条街上呢。”小天说这些话的时候,世安就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跟着小天,明明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却懂事成熟得像个大人。

“傻孩子,你走出去,梧桐街才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逃出去吧,孩子,主会保佑你。”大娘挪动着颤颤巍巍的小脚,走到小天跟前,怜爱地亲吻了他的额头,一带也吻了吻世安的额头,并说道:

“你也是个好孩子,愿主保佑你们。”大娘说话的同时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双眼俱是虔诚,小天和世安虽不能理解大娘手上的动作,但他们从大娘的脸上猜出这是一番善意,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告别了大娘。

小天从大娘那里出来,便带着世安,拉着野果在梧桐街上开始转悠起来,很久前开的那些商铺早已窗门紧闭,稍微有点钱的人也都收拾好东西跑去了城里。

这时,几个孩子突然顿住了脚步,他们看到一群乌鸦正围着什么东西聚成黑压压的一片,此刻,因为他们三人的到来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向天空飞去,乌鸦飞得不高,能清楚地看到它们衔在嘴里的是大片的肉,肉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和隐隐被烧过的黢黑。

“这年头,只有它们是不愁吃喝了。”拍了拍看着鸟儿发呆的世安,小天缓缓开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站在中间的野果,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群飞远的乌鸦默不作声。谁也没有走过去看一眼刚聚集了一群乌鸦的地上,那一摊东西是什么。

“世安,你以前是哪里人?”小天作为这个街上到处活跃的积极分子,街上有些什么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在他的印象中从没见过世安。

“天堂街。”

“天堂街?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见世安没有接话,小天便没再继续多问,关于天堂街的肮脏、臭乱,他不是没有听大人说过,只是相比较这不知道哪一刻就会被炸弹炸飞的梧桐街,他到觉得那条街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会有吃的。

“世安,在你们那条街上,没有饿死的人吧?”小天问这话的时候,心中已经下了一个主意,他知道大娘说的话是对的,他如果一直留在这里,虽然在生活上能照顾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可是,饥饿的问题永远都无法解决,再这样下去,不仅是他,野果也会被饿死。

“没有。”

“世安,你能带我去天堂街吗?我想去那边找一份活干。”

世安再次没说话,他想到了自己从前的经历:在那条小天他们向往的天堂街,他经历了太多绝望,在小天想象不到的光鲜的背后,是满地的肮脏。抢劫、赌博、暗杀、绑票各种骇人行为时有发生,而他自己也因为一双异瞳被爹和继母嫌弃,卖给了一处非法工厂,替别人打杂,若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伯实在看不下去替他赎了身,恐怕他早就被工厂里的人打死了。

“天堂街很乱的。”小天犹豫着,还是说出了这几个字。

“可是在这里,不被炮弹炸死,也会被饿死的,你带我去吧,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世安望着小天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当天夜里,卫班长趁着月色,沿着一条僻静的巷子将世安、小天还有野果送到街口,望着三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卫班长的心里虽然五味杂陈,但也是开心的,他劝过小天很多次让他离开这里,但小天太倔,总是不愿留开。

“孩子们,出去了,可千万不要再回来啊。”他压低着声音说出这句话,夜幕中,也不知三个已经走远的孩子有没有听见。

那一晚,卫班长在街口站了很久,然后才迈着步子走进了一条巷子,谁也看不懂他深沉的目光中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3】 

“今儿运气真好,赢了这么多大洋,走走走,我请大家去福乐门吃一顿。”

“爷,我脚力好,跑得最快,您放心地坐好嘞。”

“刚烤好的地瓜,太太,您拿好,慢走啊。”

“糖葫芦,卖冰糖葫芦!”

小天紧紧地拉着野果的手站在热闹的天堂街上,他们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在这里,黄包车比无轨电车跑得都快,街边门面房前飘扬着白底红字的各种商品宣传条幅,比条幅更吸引人的是那些服饰各异的人们,有穿着中山装、白裤子,蹬着锃亮皮鞋的男子,有开着高叉穿着旗袍、高跟鞋打扮成光彩靓丽的女人,街上到处是冰糖葫芦,捏好的糖人,香喷喷的烤鸭,以及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世安,你生活的地方多好啊,没有战争,到处都是香喷喷的味道。”小天闭着眼睛使劲儿吸了一口气,那些香香甜甜的味道好像因这一吸气都顺着他的鼻孔钻进了胃里,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小天哥,我饿。”野果拽了拽小天的衣服,眼前的一幕显然也极大地刺激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女孩,只见野果原本黯淡无光的眼里此刻盯着那只烤鸭放出热切的光芒,烤鸭的香味让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

“野果乖,等哥哥在这里找到一份活,就可以拿到钱给野果买吃的了。”小天说话的同时伸出手轻轻探了探野果的额头,还是烫得厉害,他们从梧桐街出发时,野果就有点发烧,此刻,野果红扑扑的小脸蛋看上去比那些糖葫芦还要红,这让小天一直皱着的眉更深了几分。

“跟我来。”一旁的世安,此刻走到了前面,他毕竟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街道很是熟悉。在他七拐八拐地带领下,三人来到了一所房子外。世安神色复杂地扣了几下门上的吊环,紧接着门被打开。

“咦,是你这个小怪物,我以为你早死外面了,没想到你命这么大?不过你回来做什么,当初你爹把你卖给工厂,你就和这个家没有一点关系了,何况你爹已经死了,这里和你更是没有关系了,你以后别再来了。”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声音尖利地说了一堆话后,连忙又将门关了起来。

世安早就在听到那句“你爹已经死了”时大脑“嗡”一下就懵了,等他回过神来想问清楚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无论再怎么敲门,里面始终都没有回应。一旁的小天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能伸出手拍了拍世安的背,表示安慰。

“我以为爹还在,只要我多求求他们,他们会收留我们,我不知道爹已经……”,大颗的泪从世安的脸上滑落下来,尽管在他的印象中,爹对他永远都是一脸嫌弃,但那时候有娘的庇护和疼爱,爹偶尔也会跟他说话,关心几句。后来自从娘病逝爹娶了继母后,爹就再也没有对他笑过,甚至当继母提出把他卖给工厂做苦力时,爹也没有吱声,点头表示默许。世安恨透了爹,他以为在自己的心底永远不会原谅爹,但是在这一刻当他知道爹去世的消息,之前所有的委屈、怨恨好像突然就烟消云散,他心里更难过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世安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如今爹已经不在人世,而曾收留他的老伯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偌大的天堂街,没有他和小天、野果的容身之处。

【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天就醒了,因为昨天没找到住处,他们三个在一处已关门的商铺的屋檐下坐了整晚,期间他一直抱着野果,此刻浑身酸痛得厉害,用力甩了甩胳膊,又站起来踢了踢腿,才觉得稍微好一点。

这时,他看到昨天那个梳着油头正剔着牙的胖老板已经在吆喝着卖烤鸭了,小天立马起身上前恭敬地说道:

“尊贵的先生您好,我是从梧桐街来的,我想在您这找份活干,您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滚滚滚,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不需要,滚开。”本来看着面善的胖老板听到小天的话后立马换了神色,满眼的嫌弃似乎看到了瘟神一般。

“先生,行行好吧,我妹妹生病了,求您让我做点活,给我一只烤鸭,让我妹妹吃。”

“小兔崽子,你听不懂话是不是,想要烤鸭,行,你给老子跪下,我就给你烤鸭。”小天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双腿跪地,在饥饿面前,尊严早就不值一提。

“哈哈哈,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傻小子,跪着求我给他烤鸭,要是人人都跪在这里,我干脆也不做生意,当菩萨吧,你这死小子,真是笨蛋,赶紧滚一边去。”

“先生,你说只要我跪下就给我烤鸭的。”

“我让你去死,你是不是还会去死啊,滚开,傻小子,别耽误我做生意。”小天有些不甘心地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装在篓筐里的鸭子,咽了咽口水。

接着他向另一家刚开门的商铺走去,可是无一例外,没有人愿意收留他这么一个童工,所有的人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态度,小天有些丧气地又回到世安和野果坐的地方,看来,在这里找份活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野果的额头已经烫得吓人,昨天还能说出话的野果,此刻虚弱地歪倒在世安的肩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天知道如果再不带野果看病,给野果弄点吃的,野果可能会挺不过这个冬天。

“世安,你说你曾被卖到一处工厂,那里是不是可以收童工,还会给我们饭吃?”小天突然想到以前世安告诉他的这件事,眼睛又有了光。世安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只要有一口饭吃,哪怕被工厂的人打骂,哪怕会没日没夜给他们干活,只要给口吃的,做什么都可以。

世安凭着记忆,带着小天找到了曾经他被卖到这里干活的地方,但哪还有工厂,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被烧过的黑黢黢的破房子,世安和小天面面相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小天,工厂,也没有了。”

“没事儿,我再想想办法。”望着一脸自责的世安,小天强忍着情绪安慰道。随后,小天背着野果,三个人无奈地又往回走。

“小天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许胡说,野果不会死,你只是生病了,等你病好了,我还要带你去吃烤鸭,吃冰糖葫芦。”

“小天哥,我能吃上烤鸭,冰糖葫芦吗?”

“会的,野果,小天哥哥会给你买的,你相信哥。”

将野果放在一个僻静的巷子口,小天嘱咐了世安几句,便说再出去碰碰运气。世安一直望着小天离去的背影,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小天偷偷摸摸地站在一群买烤鸭的人身后,飞快地从烤炉上拿了一只烤鸭就跑,眼尖的胖老板当然发现了小天,立刻追了出去,世安被这场面吓得快要叫出来,他害怕地大气不敢喘地望着街上飞奔的两人,最后,小天还是被胖老板抓住,恶狠狠地打了小天几个耳光,又不解气地踹了几脚,夺回鸭子才放小天离开。

小天顶着肿得老高的脸回来了,但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原来是一只鸭腿。

“那个胖老板没看到,我还扯了他一只鸭腿呢。”

小天从香喷喷的鸭腿上撕了一点点肉放在野果嘴里,可怜的野果已经虚弱得连嘴里的鸭腿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艰难地嚼了两下,勉强咽下去,小天还想喂她吃,但野果却是再也张不开来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给她买点药。”小天说完这句话,从鸭腿上撕了一大部分肉,递给世安,他自己扯下很小的一块丢进嘴里,又舔了舔手指,然后将鸭腿继续装进自己那并不干净的口袋中,这才起身背着野果,打算挨家挨户去药铺碰碰运气。

终于,在不知被多少药铺拒绝后,总算有家和善的药铺掌柜,肯给他们一副药,并且在小天说希望能留在这里打工时,药铺掌柜看这几个孩子实在过于可怜,竟答应了下来。

夜里,世安和小天躺在一个并不算软的小床上,睡了一个无比踏实的晚上。但也是在这个夜里,野果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夜的风特别大,到了后半夜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倾洒在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有几片顺着房顶上的小破洞轻轻地落在了野果的脸上。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5】

一年过去,小天和世安仍在药铺里当伙计。他们俩都能吃苦,又踏实肯干,药铺掌柜常常乐呵呵地逢人就夸他俩,并且今年特地允许他们回家过年,走的时候还十分友好地给他们买了不少东西。

当小天和世安带着买的一些东西回到梧桐街上,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遍地弹壳的街道,摇摇欲坠的房屋、满目凄凉的老人。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同,天堂街承载着夜夜笙箫、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的富人,而在他们不知道的梧桐街上,是永远充满着腐臭味的饿殍遍地,森森白骨,梧桐街,藏着这座城市卑微的乞求,绝望的叹息和无助的眼泪。

“卫叔叔,我们回来了。”

当小天和世安站在卫班长面前时,卫班长满脸难以置信。

“好孩子,你们不该回来的,这里太危险了,孩子们,你们不该回来的呀。”卫班长接过小天和世安递来的东西,语气哽咽地说道。

“我知道,卫叔叔,可是,若没有你们一直地坚持,早就没有我们,这条梧桐街上早就没有人了。”小天也忍不住难过地流下泪来,他一直都是一个孤儿,吃着梧桐街的百家饭长大。但在山河动荡的年代下,两年前这里突然就成了日军轰炸点,若不是卫班长带着一批红军战士来到这里保护他们,梧桐街早就没有一个活人了。

“好孩子,再等等,我们一定能把这群人赶出中国,不会让他们侵占我们的地盘,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嗯,一定会的。”小天和世安看着卫班长坚定的眼神,他们也都在期待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小天又带着世安去看了大娘、瞎眼婶还有老爹,将买的东西一一分给他们。回来路上却意外地让他在巷子里碰见了歪猴。

“歪猴?你小子跑哪去了?你奶奶去年在家到处找你都要急疯了。”叫歪猴的孩子见到小天,也是十分欣喜,两个孩子亲热地抱在一起,问长问短,聊了很久。

“喂,你是谁?”歪猴早就注意到眼前这个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孩子。

“我叫袁世安。”

“袁世安?愿世安,你妈可真会取名字,哈哈哈,你既然和小天是朋友,那也就是我歪猴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来,给你吃一个我的糖葫芦。”歪猴说着,将他原本正拿着的一串糖葫芦,小心地从上面取了一个下来,递给世安,接着,也递给了小天一个。

“歪猴,哪来的糖葫芦?”

“只准你们去天堂街,我就不能去吗?小天哥,我也去了天堂街,还有,小天哥,我敢说,我现在一定是梧桐街上跑得最快的人。”歪猴想到刚才偷糖葫芦的时候,那个肥头大耳卖烤鸭的胖老板竟也想帮忙抓他,但他歪猴多灵活呀,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甩到身后了。

几个孩子正说着话,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枪林弹雨的声音再次响起,歪猴飞速地一把拉过小天和世安钻进一个防空洞,但用力过猛让他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糖葫芦,我的糖葫芦掉了。”那串糖葫芦他还留了三颗,是打算给卫班长吃的,卫班长对他们多好啊,他去年偷偷跑去天堂街的时候,好几天都没有回来,是卫班长派人照顾着奶奶,也是卫班长一直守在这里,才让梧桐街到现在都没有被坏人霸占。想到此,他悄悄将头顶上的盖子打开了一个小缝隙,那还剩三个的糖葫芦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

“歪猴,你疯了。”小天压低着声音咒骂道。

“小天哥,我要去把它捡回来。”歪猴不顾小天和世安的阻拦,速度极快地从防空洞里出来,捡起糖葫芦就要往小天和世安的方向跑来。也就在这一刻,一个炮弹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旁边。

“轰~~”巨大的声响让防空洞险些坍塌,小天紧紧捂住世安快要叫出声的嘴巴,外面哪里还有歪猴的影子,原本鲜红的三颗糖葫芦都没有了踪影。

越来越多的枪声不绝入耳,两个孩子大气不敢出地惊恐地看着彼此,他们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从脸上滑落,那些炸弹就像炸在他们自己身上,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这场残酷的交火一直持续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小天和世安从防空洞里出来,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们在附近找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最后来到了卫班长平时藏身的地方。

那是一张怎样扭曲的脸呢?眼珠突出,鼻子也被伤得变了形歪倒在一边,额头上破了一个大窟窿,黏糊糊的红色液体正从里面汩汩流出,颤抖的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卫叔叔,卫叔叔。”两个孩子见状,哭得更厉害了。卫班长艰难地想抬起手擦一擦这两个孩子的泪,想告诉他们,这一次,他们彻底胜利了,以后梧桐街再也不会有战争,他们可以放心地回来了,但他的胳膊怎么使不上劲儿,他瞪大了眼睛想告诉两个孩子,他们守好梧桐街了,可是,越来越沉的头,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天黑,又天亮,太阳落下,又升起。

【6】

又一年过去,这年九月,整个天堂街的人都在庆祝历时八年的抗战生涯终于结束,尽管天堂街一直是这次战争中的一片净土,这里的人从没有受到过战争带来的伤害,但在战争结束后,他们似乎也被各地欢天喜地的气氛感染,开始自发地张贴红幅庆祝,他们撕掉往日宣传商品的标语,换成了充满希望的标语。

世安和小天依旧在药铺里当伙计,他俩将梧桐街上发生的事早就一五一十告诉了药铺掌柜的,掌柜认识不少人,后来联系了一家报社,那家报社根据小天和世安的描述,写了一篇长长的报道,至此,卫班长的英勇事迹广为流传,而政府,也决定对梧桐街进行重新修建。

在梧桐街正式动工重建的那一天,两个孩子特意跑了回来,他们沿着被战争侵蚀过的巷子一路走过,处处都是断壁残垣,凌乱而又触目惊心,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多数成了废墟,向来冷清的街道彻底成了一个鬼街。

最后,两个孩子在一处防空洞前停了下来。

“世安,我不想回天堂街了,我想留下来。”

“好,我也留下来,小天哥,以后这里,不会有战争了吧?”

“不会了,以后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战争了。”

两个孩子手拉手在这处防空洞前站了很久,随后才向一条巷子走去。

九月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洒在了他们刚站的防空洞上,也洒在了梧桐街上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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