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女郎
文/小免同学
2003年,小陈风尘仆仆地来北京见我时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龇牙咧嘴地冲我笑着。
那年正赶上闹非典,旅客们只能一个一个地走出车站。小陈努努嘴,隔着电话抱怨也不知道还让不让回家。我对她说:“挺好,来了就别走了。”
非典肆虐,处处散播的谣言让感冒药的价格节节攀升,学校门口小卖部里的福满多和北冰洋清一色地换成了板蓝根和白醋,人们还不太关心钱。
小陈不知道这些,只带着一腔执念和一个双肩包漂洋过海。
那一年从北京回家的人最不受待见,要么不和他们说话,要么一说话就隔几米远,像小陈这样不怕死主动来北京的姑娘居少,连戴的口罩都是车站现发的。
我问她:“您真就不怕内个吗?”那年北京人大多谈非色变,说出它的大名需要勇气。小陈摇摇头,咽下了塞满腮帮子的卤煮火烧。
那年我还在工地当小包工头,本来手里还有点小钱,出了非典以后工地也不让干了,几个工人天天聚在一起边花着我的钱边讨论这事到底算天灾还是算人祸。只是他们不知道所有的天灾都是人祸。
那年2003,我养活着五个工人和一个小陈。
面前的小陈吃得满嘴是油,我对她说:“怎么样,我是不是答应过你有钱了天天带你去吃卤煮?”小陈用餐巾纸擦了擦嘴,伸出一个大拇指:“王老板,有钱人就是款式!”
两年前小陈来见我时我还什么都没有。我刚来北京时就像今天的小陈,光有一腔热血和一个双肩包。
那阵子,我高考失利,整天光顾着和小陈忙早恋,我总说要去北京闯荡一番,证明自己也不是老师口中的臭狗屎。小陈和我大吵了一架,说如果我去北京就当从没认识过我,可她刚下了火车就去找我,傻乎乎地对我说:“小肠陈的卤煮真好吃。”
2001年的小陈在北京只认识我一个人,她可以为了我奋不顾身。我们在地下室喂过蚊子,在小门房赏过室内雨,印象中真跟相声里说得似的外面下中雨屋里下暴雨,有时候都得去院里避雨。小陈一向任性,在和我吵了一架之后就又回了家,临走时她向我大喊:“小风,我这次走了你就永远甭盼着我回来!”
得,甭盼着就甭盼着,她这一走就又是两年,期间我想过主动联系她,可男人是一种永远不会主动认输的动物。我曾以为这种动物才是在生活中游刃有余的怪物,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说白了就是个废物。
有些时候人得明白飞到高处时降落才是你的本领,所以在2003年我攒够了钱准备离开北京再去找这个傻丫头时没想过她会风尘仆仆地再来。旁人绝对会说,这丫蛋疯了,赶非典时候来北京。小陈说她这次来只是短期旅游,欣赏首都的大美风光。
在2003年我接到小陈的电话抱怨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时,我对她说:“挺好,来了就别走了。”
这是小陈的第二次进京,也是我第一次摸清了这个女孩的个性。女孩这种生物真的很特别,她不像女人,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好像得到了上天授予的一次反悔权利,她的决定好像也给了我以后一个可以吹牛逼的机会:“哥们的爱情也跨越过非典。”
这次进京,小陈似乎对我百依百顺,这让我浑身透着一股不自在,每天的例行公事是小肠陈的卤煮火烧外加清华池按摩。小陈享受这样的生活,在以前的几年里她活得有些不像是女人了。
总有一些人在所有的朋友中似乎和寂寞的交情最深,这些人常昼伏夜出,喜黑夜,厌阳光,夜晚是他们散德行的天堂,白天的西装革履是他们的伪装,聚集地常为工体三里屯附近,在这里没人喝完不吐,我不例外。
以前小陈总爱让我带她去三里屯,单纯地喝酒蹦迪斯科,我总是戏弄她喝完了要不要去旁边的酒店开间房。非典的到来终于还了工体一条街片刻安宁,人们好像都收起了自己散德行的嘴脸,标榜自己正追求着更有意义的事。那年2003,一声咳嗽,万人空巷。
小陈说,终于连这座城市也知道什么是累了。总有人出了事就拖家带口的离开这里,平息了就堂而皇之地回来,美其名曰着自己甘愿只做这座城市的建设者,还有很多地方等待着他奉献自己美好的生命。就像很多说别人肤浅的人反而没人别人一半深刻。
总之,我们来了,且爱着这座城市。她就像我儿时挂历上那个性感女郎,幻化成我无数夜晚的白月光。
直到我面前真正的女郎要说再见了,我才慢慢从一丝虚无缥缈里缓过神来。从她再背上那个双肩包时我才知道小陈是真的要走了,这次她走得很平淡,我们的脸上都没有了上一次的戾气,像老友道别般准备着我们即将到来的短期异地恋。临走时她看着我,终于不再傻里傻气:“小风......真的要走了……”我笑着接过她的话:“我知道,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小风,上次走的时候你没有联系过我,你想过我吗?”
“没有。”
事实上我不知道小陈到底看没看穿我的谎言,在她上次走后的两年730天17520个小时里我没有一分一秒是不想她的。甚至她这次刚离开时我就在算着她下次来的时间。小陈总是食言。
几年后我还是离开了北京,这期间有许多的人陆陆续续地闯进我心里的那片土地,有的人我进入了她的心,有的只是进入了肉体。在这些年的无数推杯换盏花天酒地中我暗骂小陈竟然诚实了一次。
2013年的一张请柬让我想起了有过这样一个人,一个无法与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相提并论的人,然而在很多无知的年少轻狂里我却总认为她是肤浅的,无趣的。
她总是任性,任性地奋不顾身,任性地摔门而去,任性地发誓永远不会再回来却还是下了火车就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面前。
小陈的婚礼我还是爽约了,据说她直到交换戒指的前一刻还在看着某一桌前的一个空座位,她终于不用编理由骗家里人去北京旅游,她终于不再只拥有一个小小的双肩包。
2013年的我远远地看着从婚车上下来的小陈,就像2003年的我望着寂寥冷清的北京城,我轻声地说道:“再见,女郎。”
“再见,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