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

       学校班级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怪人。雨之就是一个。她总是极力地躲避别人，如果班上所有男生有机会凑在一起又恰好在聊这个怪女孩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现雨之几乎从未同他们讲过一次话。雨之喜欢一个人呆着，旁边有个人的话，她总是惴惴不安，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大学毕业吃散伙饭的那晚，没有人借故不来，雨之也来了

       南方山城初夏夜晚，余热未散，街上放眼望去都是女孩子白花花的大腿和夏天缤纷色彩的衣裳。一群学生模样的人涌进了一家连锁火锅店的大厅，领头的几个人和服务员交谈着，其他的人在两张大圆桌旁捡着座位坐下来。雨之环视了一下坐定的人，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对面坐着的女同学的面孔在耀眼的光下竟然化成一面镜子，映照出雨之微微鼓起的面颊，细长眯缝的无精打采的双眼，圆圆的鼻头和鼻孔，甚至是鼻孔里的污秽和细毛。雨之朝左边扭了一下身子，别转过头。过来一会儿，她才把放空的目光收回，落在旁边的室友身上，可是下一秒她几乎要吓的叫出声了。那位纤瘦的室友洁白的波西米亚风长裙化成一块块亮片，亮片上竟然有雨之的大脸，丰硕的臂膀和所有衣服无法遮挡的肉。雨之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的面孔，一个个身躯，都化成一片片镜子，雨之从这些畸形怪异的人形镜子上，辨认出一块块肿胀的肉块组成的自己，丑陋、惊恐、难以置信，她很想从椅子上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亮堂堂的大厅，可是她又极力克制这种恐惧感，她劝慰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那些人是她亲爱的同学们，更何况，今晚之后就要分别了，还有一个人，她想见他。想到这些，她一个人低下了头默默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喧闹声，几个男生提着几扎啤酒过来，领头的男生带着口音说到：“今天大家尽情喝酒吧，大不了喝醉了让女生把我们抬回去。”话音还未落，围坐一圈的女生咯咯笑的花枝乱颤，活泼些的女生立马娇嗔地回答“谁抬得动你们”。这个叫宋格的男生目光突然在雨之那里落下来，他看到雨之的眼中有一种梅花鹿般神秘和纤细的紧张感，于是，他朝这个女生绽出明朗的笑容，雨之的室友招呼男生坐在雨之旁边的空位上，然而回头意味深长地瞅着雨之笑。酒过三巡后，大家也都停下了碗筷，陆陆续续起身，赶下半场KTV。大包间里昏暗只有一些五色的灯光在流转，雨之坐到了角落里，她觉得一切都很安全了，看不到诡异恐怖的镜像，在暗影里她的目光可以自由地寻找。宋格在教身边的女生玩骰子，几个女生输了却又兴奋地尖叫着，一口气喝光一杯啤酒。过了一会女生们似乎又被麦克风吸引走了。

       宋格突然向雨之招呼，“过来玩几把吧”。雨之先是朝左右看看，再看向宋格的笑脸，可能真的是因为那几杯啤酒的威力吧，雨之走到玻璃茶几跟前，听宋格眉飞色舞得地讲摇骰子的规则，雨之微笑着低头看一眼骰子，又看一眼宋格。接下来，骰子在塑料杯里滚动的声音，耳边是一群女生的歌声，混杂着音乐的旋律，雨之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开始荡来荡去，她一抬手又喝干了一杯啤酒。宋格注视这个平时如隐形人般的女孩喝下罚酒，他突然觉得她微胖的脸带着一丝清秀，眸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雨之根本没有掌握猜骰子的窍门，她又输了，伸手去端罚酒时，宋格却说“酒喝的有点多没意思了”，他从软垫上跃起来，“我要唱歌，给我一个麦克风。”周围的女生雀跃起来，宋格从未当众唱过歌，女生们还有些期待，这个说话有些大舌头的男生唱起歌该多有趣。

       宋格走到演唱吧的聚光灯下，动情地唱起来。雨之看着，突然看到一片耀眼的光下宋格瘦高颀长的身体变成发光的镜子，雨之没有看到肥硕丑陋的自己，没有恐惧，但是她却坐在那里发怔。宋格温柔的歌声似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雨之看着他，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镜子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