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永恒】与不一样之【美梦】。

一

昨夜我又梦见了人间，梦见了我的牛郎，还有一双儿女。牛郎在田里干活，我在厨房烧饭，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饭就要做好了，我让儿子去喊牛郎回家吃饭。秋天的阳光洒在灶台上，洒在我刚蒸好的馍上，满屋皆是饭香与阳光的味道。小女儿跑来喊饿了，我给了她一小块馍，阳光装进她的小酒窝。牛郎还未走进屋，就听见他和儿子喊着‘好香、好香，饿了、饿了’。”

七妹兴奋地讲着昨夜的梦，嘴角一直挂着微笑，清晨的阳光照进洞内，映在七妹的梳妆台上，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裹进她的笑声里，我却笑不出来。在这没有温暖也没有寒冷的银河东岸五凤城冰月洞中，我们不知住了多少年，日日编织云霞天衣，永无止境。我已过惯了这种日子，七妹却不一样，她下过凡，有了凡心，看着她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真不知怎样劝她，天仙的日子，人间求之不得，七妹却做梦都想再去人间，看着她常常愁眉苦脸、哎声叹气，唯有梦里才有笑声，真让我揪心。玉帝爷爷让我来陪七妹，其实就是看守她，哎，千错万错不该上次帮她去人间。

“七妹，你不要总想着人世的家，那个家就是你的一个梦。你的牛郎不知转了多少世，你的孩子也不知又成了哪家的孩子。只有你永远年轻、美丽。”

“五姐，那是你没去过人间，我不要过这不知饥饱、不知冷暖的日子，年轻美貌给谁看呢？”七妹望着我的脸蓦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遂移向洞口。我知道她想出去，然而这洞中之洞，机关重重，她如何飞出去。这洞中，要什么有什么，我们不用经受人间的生老病死，更摆脱了六道轮回，日日居住在云雾缭绕、花香鸟语的天洞中。开了天眼后，想到天上哪儿去，只一个意念就可以。想到这，我又劝道：“七妹，你好好修炼，等开了天眼，天上再远的地方，你都能去。”

“能去人间吗？”七妹转过脸来，那张美丽的脸上已泪水涟涟。

“人间一百年只天上一日，你就算再去人间，又哪里能找到你的牛郎、儿女？他们不知转了多少世，早已不是你的牛郎和儿女了。一眨眼的生命还要经历那么多苦难，放着神仙的日子不过，去那干嘛。”

“五姐，帮帮我，我知道你能帮我飞出冰月洞。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离开牛郎、孩子多少年，每天都在编织云霞天衣，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千年、万年……永远过这样的日子，永远活着有什么意思？姐呀！你已修炼到开了天眼，你帮我看看牛郎现在转世到哪了，孩子们又到哪了？把我带到人间吧！”

“傻妹妹，你变成凡人后还能想起天上的事，但你失去了神力，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帮助你的牛郎、儿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你自己也要经受人间疾苦，老、病、死，耗尽你一生也只是天上一天呀！”

“五姐，你就再帮我一次吧，不就天上一天吗？”

看着七妹期期艾艾的模样，我有些心软，想着可以瞒着玉帝爷爷偷偷把七妹带到人间玩一下，把六妹叫到冰月洞帮她编织一天云霞天衣，但绝不能让她留在人间。于是我说：“可以带你去人间玩玩，但我必须跟着你，时间到了，你就要跟我回天上。”

七妹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连连点头道：“好姐姐，你帮我看看牛郎和我的儿女现在转世到哪了，带我去看他们。”

“那你必须答应看了他们后就跟我回天上。你可以看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你，不管他们过得怎样，你都不能干涉他们的生活。”

“我天天梦见他们，就当再做一场梦吧。”

看着七妹这样开心，我真不忍心拒绝，只后悔多年前不该答应她，真不懂人间有什么好，让她恋恋不舍。也许，这次让她看看人间的苦难就死心了。修行多年，我刚开了天眼，看到人间那么多愁苦，那些人活得太累了、活着太难了，看看七妹的牛郎和她的孩子转世到哪儿了，兴许，看到他们的艰难，七妹就死心了。想到这，我便对七妹道：“不管你的牛郎和孩子转世成什么样子，你都要下凡去看他们吗？”

“当然了，五姐，你快去看看他们现在在哪，赶紧带我去人间吧。”

看见七妹着急的样子，我也想看看让七妹心心念念的男人和孩子现在怎样了。我换了云霞做的衣裳，进入洞内密室，一切准备就绪，用法力拨开云雾，俯瞰人间，寻找七妹的牛郎。茫茫人海，数次转世，还真不容易。拨开一层又一层云雾，我观到牛郎的无数次转世，他的每一世身份皆不同，从金榜题名做高官到囚徒，从富甲一方的商人到乞丐，好在都在人道。再看牛郎的现世，是一名外卖员，每天早出晚归送外卖，老婆重病卧床在家，还有没上学的孩子，一家人挤在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可怜牛郎长得一表人才，风里来雨里去，既要养家，还要照顾病重的老婆和孩子。

见七妹的牛郎今生如此，我竟有些害怕去观七妹儿女的今世。小心翼翼拨开云雾，穿过他们几千年的转世，观到七妹的女儿今世是一名画师，在一家工艺美术公司工作，日子过得还不错；儿子今生却是一头牛，好在主人对他很好。

我把观到的这一切如实告诉七妹，七妹沉默良久后道：“不管他们今生是什么，我与他们有过一段情，怎么也要看看他们，了却多年思念之苦。”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你是谁，也看不见你，你就像空气一样。”

“可是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看不见空气，却也离不开。”

“你只能看看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不想改变什么，只想呼吸人间的空气，看看他们有血有肉的生命，听听他们的笑声哭声就够了。”

“好，我带你去人间玩一天，看看凡人怎样一呼一吸，怎样在睁眼与闭眼之间过完瞬间生命。”

二

我带七妹飞到牛郎家的屋顶，一群鸽子在天台上飞舞，七妹看得痴迷，去抚摸鸽子，鸽子一动不动。七妹转过头来对我说道：“五姐，我怎么完全感觉不到鸽子的存在？”

“我们能看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不能接触到人间任何东西。我们是仙，不是人呀！”七妹难道不明白我们只是看客，人间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去看看牛郎家吧！”七妹话音刚落，我们便飞到牛郎家窗外。但见床上坐着一个瘦削女人正在给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讲故事。女人眉目清秀，脸色蜡黄，声音细弱，男孩五官很像他母亲，听了一会故事便对女人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饿了。”

“宝贝，你先吃几块饼干吧，等爸爸回来做饭。”男孩乖乖坐在窗口吃着饼干，胖呼呼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望着窗外，七妹忍不住去摸那孩子的脸，当然什么也没摸到。七妹湿了眼眶，床上的女人望着孩子也流下泪来。

天色渐暗，牛郎还未回来。孩子问了他母亲两次后伏在窗台睡着了，女人不断咳嗽，泪水从眼角不停涌出，床边的痰盂里有了血迹。孩子似乎从睡梦中醒来，用小手给他母亲捶背。七妹要进屋，我用眼神制止了她。天完全黑了，终于听见开门声，七妹紧张地抓住我的手。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呀？妈妈又吐血了。”孩子扑倒在他父亲胸前。

“还是住院吧，你这样总躺在家里不行。”牛郎眉头紧锁，剑眉下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却依然清澈，望着女人柔声道。

“你快歇一会吧，累了一天。我的病不要紧，再说，我去住院了，儿子怎么办？公立的幼儿园进不去，私立的上不起。”女人细声道。

“让他早点上小学去，总有办法的。”牛郎边说边拿着淘米的篮子，从米缸里盛了一点米往门口走去。七妹抓着我的手已湿漉漉。牛郎在公共水池淘米、洗菜，在门口走廊的电炉上烧饭。不一会，饭菜好了，孩子欢快吃着饭，牛郎把饭菜端给床上的女人，女人催着牛郎赶紧吃饭，看着牛郎在吃饭了，自己才勉强吃上几口。不一会，女人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似乎整个屋子都在震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孩子放下碗筷，哭着喊“妈妈、妈妈……”牛郎迅速收拾一个布包，装了几件女人的衣服，把孩子托付给邻居，背起女人就往医院赶。女人挣扎着不去，无奈太虚弱只得由着牛郎。

七妹要跟着牛郎去医院，我阻止了她道：“你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他也不是你的牛郎，他有妻子，有自己的孩子，他们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七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望着我央求道：“就让我去照顾他们的孩子吧！”

“不行，你是仙，不是人，那也不是你的孩子，不管他们过得怎样，都与你无关。牛郎的今世你也看到了，跟我回天上吧！”我摇摇头道。

“五姐，时间还早呢，怎么能刚下凡就回去，还没看我的儿女呢。”

“那也不是你的儿女，都转了多少世了。那个牛郎也不是你的牛郎，还为他们哭啥？人间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哭得过来吗？天上多好，哪来这些烦恼。”

“好姐姐，快带我去看看孩子，不管他们转了多少世，都是我的孩子，我做过他们的妈妈。”七妹望着我又流泪了。

我拗不过七妹，现在也未到回天上的时候，那就带她去看看，也让她死心。

“先看看女儿吧，毕竟她过得还不错。”想让七妹先看看活得尚好的前世女儿，七妹在我带领下飞到女儿所在的工艺美术公司。彼时，正是上班时间，可是我们没有看到她的女儿，遂又飞到女儿的家里，也没有人。我知道她在哪，却不愿对七妹讲，只道：“我们去看前世儿子吧，女儿找不到了。”

  “五姐，你不是开了天眼吗？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哪，不管她现在如何，我都想看看。”

我只得将七妹带过去，也想让她死心，早点跟我回天上。我抓着七妹的手，七妹紧张地望着我。仅一秒种工夫，我们看到前世的女儿与一个大她许多的男人躺在海边酒店的大床上。阳光穿过落体玻璃窗映在他们脸上，男人爬上皱纹的脸露出疲惫、无奈的神情，女儿则一脸愁容。只听男人说：“你再给我点时间，老婆毕竟为我生了两个孩子，不能说离就离。”

“那我呢？我也怀了你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办？”女儿的声音很大，几乎要穿透玻璃窗。

“你小声点，不怕别人听到呀！”

“你现在害怕了？当初就不该做呀！是你把我从公司调到办公室给你当秘书，让我荒废了专业，还失去了男朋友，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要这个孩子，我想有个家！”

“亲爱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男人压低声音，把女儿搂在怀里道。

女儿挣脱男人的怀抱，愤怒地大声嚷道：“我不会相信你了，你就是一个骗子！你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我要去告你，揭发你！你把多少女人骗到这里，你不靠贪污住得起豪华别墅？会把你两个孩子都送出国读书?”

“你不要命了！” 啪……男人的巴掌落在女人脸上。

“我就是不要命了，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女儿冲下了床，穿着睡衣、光着脚往门口跑去。

“去死吧！”男人的声音在宽敞的酒店房间回荡。

女孩一路跑向海边，七妹要跟过去，我拦阻她道：“她不是你女儿，你跟过去对她没有任何帮助。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看多了，只能让你更难受，人间就是这样，去看看前世的儿子吧。”

“儿子连人都不是，看了只会更难受。”七妹幽幽道。

“也许，他比有些人还活得好点。你不想见，我们就回天上吧。”

“不，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他的生命与我有关。”

当我和七妹走近田里那头正在耕地的牛时，他猛然抬起来头望着七妹，眼泪旋即就流了下来，我奇怪他怎么能感受到了我们的存在，而且也嗅到了七妹与他前世的缘分。七妹的眼泪倏然而至，她抚摸着牛头，梳理着他的毛发，牛偎依在她怀里。阳光洒在牛背上、田地上，一片金黄，在秋天的黄昏重复着千年的故事，也提醒我时间快到，要带七妹回天上。

“七妹，牛郎、儿女都见过了，该跟我回去了。”

“不，五姐，再让我在他身边待一会，再呼吸一下人间的气息。”七妹抚摸那头牛的手始终未放开，我也不忍心立即带走她，等人间天黑吧，反正黄昏那么短暂。

天色渐暗，远远看见一位老伯向田地缓缓走来，待他走近那头牛时，轻轻拍拍牛头道：“老伙计，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家吧。”遂牵着牛往回走。

见七妹还摸着那头牛，我示意她放手，七妹就是不松手，我只得掰开她的手指。突然，那头牛向七妹跪下，流着泪对七妹拜了两拜，遂跟着老伯走了。

那头牛边走边回头，老伯又轻轻拍着他。他们都老了，步履蹒跚，渐渐消失于暮色中。

“时间到了，我们得回去了。”我牵着七妹的手欲带她往天上飞。

三

七妹挣脱我的手，跪在我面前流泪道：“五姐，求求你，让我再去看看牛郎，再看最后一眼就跟你回去。”

我摇摇头，泪水也滚了下来，后悔不该带七妹再来人间。七妹见我不言语就一直跪着不起，我只好又带她来到牛郎家，方知牛郎的妻子已病故。

牛郎依然每天早出晚归，把孩子寄放在邻居有老人的家里，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每晚去接孩子，总是谦卑地一边拿出一点小礼物，一边解释说孩子就要上小学，辛苦大家了。孩子不爱讲话，总是默默牵着他的手回家。

一天，牛郎因孩子生病，送外卖时在电话里跟孩子多聊了一会，迟到五分钟，被客户投诉，罚了两百块钱，晚上又因孩子迟迟不睡觉被他打了一巴掌，儿子对着妻子的遗像哭着喊妈妈。牛郎抱住儿子对着妻子的遗像默默流泪。

一次，孩子被邻居家孙子打了，骂他是没妈的孩子，孩子没有还手，躲在厕所里偷偷哭。牛郎回来后，孩子也没告诉他，像往常一样给牛郎递上毛巾让他擦汗。

我不愿让七妹再看下去，我们在人间委实待得太久，只能徒生烦恼，便劝七妹赶紧回天上。不料，七妹一下又跪在我面前道：“好姐姐，让我留在人间，把我变成凡人吧，我要跟牛郎生活在一起，照顾他的孩子。”

“不行，你怎么能为了今生这个牛郎就想做一个凡人！你成了凡人后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又如何帮助他？

“好姐姐，我想呼吸人间的空气，经历人间的快乐与痛苦，不仅仅是为了今生的牛郎，想感受实实在在的生命。”

“就算你活一百岁，也不过天上一天，放弃永恒的生命，你可想好了？”

“姐呀！就让我触摸到有血有肉的生命吧！哪怕活一天！”

“看了这么多人间疾苦，你还愿意做人？你若成了凡人，就再也回不到天界，跟他们一样，过着平凡、苦难的日子。更痛苦的是你还能想起天界的日子，却逃不掉老、病、死，还有六道轮回。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你也要离去。承受那么多苦难，在我们天上不过一眨眼工夫，你好好想想吧！”

“姐啊，我想成为凡人不是一时兴起，自从上次下凡后就有了，已想了几千年。这次如果不答应你回天上，你怎么可能带我下凡？姐，让我留下来吧！我早就厌倦天上日复一日活着。永恒和一日，我愿意选择一日。”

我扶起跪在面前的七妹，含泪道：“我们姐妹的仙缘尽了，从此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姐姐只能在天上看着你，却无法帮你，谁也不能主宰你的命运，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好好活着吧！”我挣开七妹紧握的手飞上了天。

只听一声巨响，七妹摔落在地，她似乎晕了过去，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鲜血从头上流下来，七妹摸了一下，看着手指上的鲜红血液居然笑了。只见她跌跌撞撞走在马路上，真担心迎面而来的车子撞上她，不一会，她就走得稳稳当当，身材高挑，花容月貌，引来不少路人回头，尤其是男性。一路上，七妹东瞅瞅西瞧瞧，什么都想摸摸，像个孩子。

天桥上，七妹被一位开服装店的老板拉去做导购。七妹不仅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还会推销，老板因而赚得盆满钵满。不久，七妹不满足做导购，辞职后应聘到一家服装厂做裁缝，很快成为厂里最优秀的师傅。

七妹在牛郎出租屋旁租了一间房，成了邻居。彼时，牛郎的儿子已上学，牛郎每天一早送他上学，晚上很晚才接回来。两个月后，孩子就自己回家，脖子上挂着钥匙。有时，七妹下班早，做好饭就给那孩子送去，孩子开始不好意思，经不住七妹劝说，美味诱惑，也就津津有味吃起来，不久，牛郎也知道了，孩子说七妹做的菜太好吃，长得也好看，像妈妈。牛郎拎着礼物去拜访，岂料是这样一位天仙一样的女子，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了。七妹时常帮牛郎接送孩子，还给父子俩做衣裳，穿出去，外人都问在哪买的。牛郎家里不时传来笑声，也常常听到七妹的歌声。

一年后，两人领了结婚证，便在孩子学校附近租房，孩子小学毕业时，他们在市郊买了房，孩子住校，周末才回家。七妹不满足在服装厂做裁缝，虽说老板给她开的工资很高，她与牛郎商量要自己开服装店。牛郎道：“我只会送外卖，家里的钱大部分都是你挣的，你想怎么都行。”七妹立即拿出所有积蓄，又向银行贷款，开起了服装店。起初，规模很小，只七妹一人忙前忙后，累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两人各忙各的，连说话的工夫也挤不出来。我恨不能去帮她，可惜她已是凡人，再苦再累都是她自己的事。

牛郎听从七妹建议，辞去外卖员工作，帮她打理服装店。生意越做越大，七妹又招了几名女店员。小店变成大店，大店变成好几个分店。七妹买了豪华别墅，孩子送进贵族学校。七妹对员工比较严厉，员工们都有些怕她。牛郎起初管销售，没有经验，做事无原则，员工糊弄他也不知道，遇到问题，每次都是七妹去解决，久而久之，七妹没让他负责具体事情，不过挂有虚名，每天准备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就成了他的工作。七妹的时间、精力全用在工作上，有时吃住也在店里。闲言碎语传到七妹耳朵里，说牛郎跟店里一名导购走得很近，还有人看见他俩去开房。

七妹不相信。牛郎一直把前妻的照片挂在家中，七妹没有反对，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直到一天晚上，忙完一天的七妹从牛郎身上闻到了香水味，一连数日，都是相同的味道，七妹悄悄跟踪，果真如此。

那晚，七妹独自来到海边，在海滩走了很久、很久。夜幕降临，七妹还未回去，天渐渐黑透了，夜深了，她还在海滩漫步。我在天上看到这一幕，真为七妹担忧，恨牛郎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七妹彼时有没有后悔，她会想不通往海里跳吗？七妹完全融入夜色中，我望不见她，也不愿去观她的未来，人生太多变数，不像天界，我们没有未来，也不用担心未来。其实，她的去留又有何重要？她已失去永恒的生命，也许早一点脱离人世早一点解脱，谁知，还有怎样的苦难等着她。

翌日，海滩已不见七妹身影，她回家了。牛郎请求七妹原谅，说他一时糊涂，发誓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七妹没有言语，依旧同往日一样工作。不久，七妹告诉牛郎破产了，必须卖掉所有店铺与别墅还债。

七妹道：“你还能吃苦吗？回到过去的穷日子？”

牛郎道：“我本来就是一个送外卖的，家里的钱还不都是你赚的，有什么苦不能吃，只是孩子就要上大学了，不能没一点钱呀！”

“孩子上大学的钱我会想办法，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以后我就在家里开个裁缝铺，你可以送外卖或者做点别的。”

“那我就放心了，日子怎么都是过，这几年的好日子不都是你给的吗。”

七妹卖掉所有店铺、房子，在郊区租了房，裁缝铺并未因在郊区而生意清淡，不久，附近的居民大都知道七妹的裁缝铺，牛郎还是送外卖。

四

人间的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牛郎的白发一天比一天多，皱纹也悄悄爬上了七妹的脸。当牛郎满头白发，七妹满脸皱纹时，他们在乡下修了两间房，院子里种了玉兰树、桂花树和柿子树，满院皆是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还养了一群鸡鸭。七妹每天侍候这些树，花花草草，偶儿绣绣花；牛郎照看鸡鸭，最喜欢每天到院子外面的小河沟放鸭。

孩子要接他俩去城里住，两人坚决不同意。孙子偶尔回来，俩人都围着孙子转。孙子的遥控飞机落在树上，牛郎拿来梯子爬上去取，吓得七妹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待牛郎取下遥控飞机，七妹扑倒在他怀里，边打边骂：“老东西，不要命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牛郎嘿嘿笑着，不言语。

牛郎84岁那年重病卧床，儿子要送他进医院，牛郎果断拒绝，说离不开鸡鸭，看见鸡鸭就觉得活着有劲。七妹也坚持不去，说她可以照顾牛郎。七妹一刻不离守着牛郎，给他喂饭，陪他说话。弥留之际，七妹为牛郎梳头，抚摸着他的白发道：“你那时为安葬父亲卖身为奴，我将你赎身，在槐树下结为夫妻，你可记得？”

牛郎摇摇头道：“我只知道自己是苦孩子出生，是你让我过上了好日子。”

“那年，其实我们并没有破产，是我故意把所有的店铺和别墅卖了，卖的钱捐给了慈善机构和边远山区的小学校，我们才变得一贫如洗。”

“不，我们很富有。”牛郎闭上了双眼。

七妹安葬了牛郎，处理好后事，始终没有掉一滴泪。

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桂花也开了，柿子树也结了柿子。七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洒在她的银发上，每根发丝皆述说着古老的故事。

我在天上看到这一幕，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永无止境的时间让我害怕。也许七妹是对的，有温度的记忆，有爱的人生，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