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鹿书法艺海

爨碑烂漫豆亦香

2020-05-24  本文已影响0人  庐山樵

从江浙调来云南为官不久的邓尔恒邓大人有个惊人的发现。白天的公务繁忙,当他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杂事后,早已经是腹饥体疲,人困马乏。他一边以手轻锤自己的腰肢,一边缓步走向后厨,在昏暗不明的灯影下,几个同僚早已等候多时,垂立四围。桌上几个素雅简淡的菜肴倒也热气腾腾,温馨可爱。当他落坐后,几个同仁也纷纷落坐。邓大人端起酒杯,略有欠意谢道,让各位久等了,我以此杯恭敬大家!说完一饮而尽,众同僚也一个个饮尽,纷纷称谢,邓大人辛苦了,您是我们几个的学范!于是又是一巡,饮尽杯中之酒。

且慢!当邓大人手箸一块豆腐,不由得在空中停留住,眼睛似乎放花,豆腐上分明字迹历历,或整或残,这让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心想,南陲之地竟有如此文化,普通的菜肴上还印有文字,而且,这文字是他平生所从未见过的文字,书法线条奇特多趣,印痕在小小的豆腐块上,文字也散发着特有的香味。他将豆腐平展在碟子上,一一排开,每一块字体不同,或大或小,或正或斜,他仿佛闻到了久远先哲送来的文明清气与智慧之光。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天的疲惫与困乏顿然消失。诸位请看,这是什么?众人也有所觉察,只是不好说出,见邓大人说起,便一个个高作惊讶,是呀,奇怪,豆腐上分明有字迹。于是,忙命小厮将厨人唤来,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厨人一时慌张,吓得不敢说话,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引得大人不悦,待问明事情原委后,厨人才缓缓道来,原来这豆腐是附近一个村民每天送过来的,大概他家就在附近不远。邓大人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心下决定,明天一定要去探个究竟,查明真相。第二天邓大人带上两个小厮,轻装简从,静待着村人送豆腐过来。等待的时间似乎变得特别慢长,从晨露未曦一直等到太阳快近正午,村人也未出现,这让邓大人有些失望。一连两天都这样过去,让邓大人煎熬不住,有些责怪厨人是不是有意欺骗。他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窝火,问厨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厨人吓得哆嗦,说话含混不清。

三天后,村人终于挑着豆腐担子过来,还没靠近,就被小厮喊住,连人带担一起带到邓大人面前。邓大人吸取上次教训,嘱咐小厮礼貌,不能吓着村人,村人更是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纳闷不堪。邓大人只好说,你带路去你们家看看。村人的一路狐疑早已是惊魂不定。这回摊上大事了。

邓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人,又出身世代书香,从小接受儒家正统文化,尤其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念根深蒂固,情有独钟,因而对南国的风土人情,俚俗文化特别留意,这豆腐上的文字终于没有逃出他的法眼。原来村人制作豆腐时,用于垫压的是一块旧石碑,上面字迹漫漶不清,凭多年的艺术感觉和文化素养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块颇有来头的碑刻,从字迹的隐约之间,他感到这是一块完全不一样的碑石,而且价值连城。于是,与村人商定后,便连夜命人运至府衙,经反复清理与辨认,额上几行大字隐约可现: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之墓。然后是大篇的墓文及赞辞。碑体通高190厘米,宽71厘米,厚13厘米。全碑共13行,每行30字。下部还有立碑人名13行,每行4字。共400余字。通体而观,书法布局自然,顾盼生姿,首尾呼应,和谐统一,且言辞清越,文彩飞扬。

这就是著名的《爨宝子碑》,自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出土于云南曲靖南70里扬旗田,后移至武侯祠,现存于曲靖市第一中学“爨碑亭”内,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该碑记录了碑主爨宝子的生平。爨宝子,建宁同乐人,时年19岁即就任建宁(今云南曲靖)太守。当时最有势力的为霍、爨、孟三姓,公元399年,霍、孟二姓火并同归于尽后,爨姓成为最强大的势力。爨宝子虽为弱冠,但却极善于审时度势,为政勤勉,为民族平等、人民安乐而尽责尽善。故而在他死后,官民皆悲恸不已,特意为他刻石立碑,寄托崇敬与哀思。碑中除碑体正文外,还存有邓尔恒题跋,介绍了该碑的主要特性与发现经过:

碑在郡南七十里杨旗田,乾隆戊戌已出土,新通志载而不详。近重修《南宁县志》,搜辑金石遗文始获焉,遂移置城中武侯祠。孝晋安帝元兴二年壬寅改元大亨,次年仍称元兴二年,乙巳改又熙,碑在大亨四年乙巳,殆不知大亨未行,故仍遵用之耳。仪征阮文达师见《爨龙颜碑》为滇中第一石,此碑先出数十年而不为师所见,惜哉!抑物之显晦固有,时与存世者已鲜,兹则字画尤完好,愿与邑人共宝贵之。咸丰二年秋七月金陵邓尔恒识。

我手头“二爨”帖已有多年,即爨龙颜碑与爨宝子碑。俗称大爨、小爨。于我而言,我更偏情于爨宝子碑的天真烂漫,自然随性的结体与章法,楷隶结合,妙趣天成的书范气息与艺术感觉。其用笔雄奇,结体打破常规,大小常出人意料,看似失度,实则深得艺理,险中求正,静中寓动,动中求静,各有意态,任其大小,最为意趣的是出现许多增减笔划的别体字,这是爨碑所独造。若论章法,远看行间匀称,间隔清晰,细观局部,字大小无规则,奇正无度,其节奏韵律动人心魄,即使只有15字的碑额,组成长方形方块,外整齐内参差大小不一,构成了和谐的生命统一体。

自清以降,受其影响的书画家众多,尤以金冬心的漆体楷书成就最高,后仿学者不乏其人。书画大家赖少其先生亦诗亦画,亦工书法,深得爨宝子的影响,唐云先生评其书法说:少其先生的字,远承爨宝子,爨龙颜,近法扬州八家里的金冬心,方笔如削,峭拨苍劲,联在一起,则有深厚的简札和石刻的味道,金石韵味十足。当代书画家常以爨碑体书法题款,装饰味很足。高旭奇先生的书画题款更见意蕴,深得个中情趣,看得出来,高先生是从骨子里喜欢爨碑,且得其养料最多,他说,临写爨碑是一大乐事。古碑是一盘营养大餐,后人摄用各取所需,合者得用,适者自宜。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的书法颇受网友非议,但贾先生并不以书名,却好弄笔墨,从不以书家自居,一生写字无数,动动毛笔,自娱自乐,自在其理,但贾先生学养深厚,佛道自通,其手下笔墨,便是人间天趣,而非技巧论者所能衡量。观其书作,颇有些爨碑意蕴,尤其长线横划起收,力量内敛,自见真功。仅此一点,足见贾先生博采众长,学养丰厚,非一家一帖所囿。

清末民初的硕儒沈曾植亦为书画大家,在书学方面亦深得爨碑濡涵,沈氏晚年穷追碑帖结合之路,翻覆盘旋,如游龙舞凤,变化多姿,奇趣横生。曾熙在《书林藻鉴》中说,余评寐叟书,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终使“抑扬尽致,委曲得宜”,进入了碑帖融合的独有理想境界,创造了奇峭博丽的沈体书法。

对于爨碑,我更多的时候是喜欢它自顾自用与众不同的书法风貌与独树一帜的艺理精神。这种自顾自用,偏安一隅,不与秦塞通人烟的结果是,恰好让一门艺术的存在通向遥远与广阔,它的本质是朴茂,风采是华美,千年以后一经面世,惊艳众人,也为艺术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新的可能,坚持本真,让艺术的美回归生活。这取决于一个艺术家的才气与胆识,积淀与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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