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病人》之7: 喷着毒汁的城市野兽
于敏总监突然叫我去她的办公室谈话。
她的办公室,与她的人一样,整洁而古香古色,落地窗前是本公司高管办公室除了董事长以外视野最好的一间。这已经充分说明了她的特殊地位。
她虽然只做总监的职位,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实际的威慑力或许与总裁平级。在部门架构中,她是唯一可以越过总裁,直接对董事长汇报的总监级高管。
这是否无形中也提高了我的地位?我有时候会自己跟自己开开玩笑。
“你做得很不错。”一开始,于敏总监便夸奖我。
“孟勤已经跟我打过电话了,看来他是有点被我们说动了。”于敏总监脸上突然笑了一下,“但是孟勤这个人,在蓝标国际一直得不到重用,为了保险起见,或许我们还得与蓝标的其他人见个面。”
我直觉感觉这样不好。但是没敢说出来。
“我前几天见了蓝标的总裁魏东,你不知道我其实还认识孟勤的上司吧,”于敏总监又是含着笑意说,“我不是不能直接找魏东,但是孟勤我比较了解,他是个实干型,不会光说不做,但是他有他的问题,我听魏东说孟勤最近在蓝标有点不稳定……”
我静静地听着这些信息,不知道于敏总监的最终意指何在。
“孟勤加入蓝标的时间不长,他之前是美国C公司的中国总裁,以他的职级,加入蓝标做部门总经理,我确实也很意外当时,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去问他为什么的时机了。”于敏总监看着我,“你在确定跟孟勤合作之前,先要搞清楚他是否会继续留在蓝标,否则蓝标换人的话,这个事情就做不了。”
“看样子您很信任孟勤。”我故意说。
“我信任他的背景和能力。”于敏说,“魏东没搞明白他们请孟勤做部门总经理是太委屈他了,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孟勤当时要加入。”
“那么您为什么要加入灏海呢?”我斗着胆子问了一句。
“我?”于敏总监笑起来,她爱笑的习惯确实是个好习惯,“我五十岁了,唯一做过的工作就是在央视,做了三十年,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能适应市场化的公司呢。对于我来说,随便挂个名字,有点事情做就可以了,总比退休好。”
“没有,您还很年轻呢。”我说的是实话,于敏总监看上去也就四十岁的样子。
“我不想压力太大,我舒适惯了。所以董事长让我做副总裁,我拒绝了,那样压力太大。我就管着一个小部门就可以了。而且,机会应该是给你们年轻人的。”
“我很庆幸我能遇到您这样的领导,总是这么平易谦逊。”我说。同时想起了孟勤跟我说的话,他确实猜的不错。
“瑞秋,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我反问道。
“是的,你还年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可以去做很多事情……”
“因为您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呀,我所做的,还刚刚开始。”
“不是的,”于敏总监像是陷入了沉思,“很多人都很羡慕我,觉得我终其一生就只做的一份工作,而且还是在人人都想进去的央视。但是他们不知道,在体制内也是有很多无奈的,所以出来后,我很犹豫,也不太相信自己,因为三十年体制,脑子已经坏掉了,市场化的东西,不是再学就能学到了。”
我微微一笑,不知道如何回应,也不想说违心的话,因为我知道,于敏总监需要的只是倾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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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蓝标国际找孟勤。他的助理告诉说,孟勤在开公司高层会议,会议有点拖堂,让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稍等片刻。
于是我在孟勤空空的座椅对面坐下来。
他的办公室,我还没有仔细打量过。
地方不大,感觉像是临时腾出来的一个位置,桌上放着的办公文具是普通职员的,连插着的笔也很廉价,并不符合孟勤给人的感觉。他似乎对这个地方倒是不怎么在意。桌子后方有个笑书柜,他的黑色公文包放在上面。
我等到大概二十分钟的时候,听到外面走廊一阵沉稳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是孟勤回来了。
“孟总,李女士等了你很久。”我听到助理在对他说。
孟勤并没有说话,他锃亮的皮鞋在我面前经过,带着一身的杀气。
“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跟我去楼下的咖啡厅。”他第一句话说,“我一刻也不想留在办公室里。”
他仍然是这样直接。我二话没说随他走出了公司大门,去楼下街角的cosco。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倒不是故意套他的话,而是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也会这么问吧。
他问我喝什么,看我在犹豫,帮我点了一杯拿铁。他自己要了一杯乌龙茶。
“一群蠢蛋!”他仍然愤愤不平,沉浸在会议上的议题里。
“如果换做两年前……”他突然停住了,好像在犹豫说还是不说。
“两年前又如何?”
“如果换做两年前,我必定不跟这帮蠢人多费唇舌。”他恶狠狠的盯着我,眼睛里透出凶光,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是一只受伤的野兽才有的表情,倒不是纯粹攻击性的。
“我本来在外企有很好的地位和话语权,现在进了这个破公司,要撬动一点点资源都很难。”他继续看着我,“如果我离开蓝标,其实灏海的海外平台计划照旧可以做,我们一样可以合作。”
“那么,您要辞职吗?”我平静的说。
他有点被我平静的口吻所惊异。
“你我还没到这么熟的程度来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恢复了冷淡的口吻。“说吧,你来找我,是不是和Mike的公司已经有进展。”
“我给Mike发来邮件, 并抄送了你。”我也不太客气,“想必你已经看到了,但是Mike没有回复。”
“哦,对,是的。”他好像早忘了这件事。“那这样,倒提醒我要跟你说件事……”
他突然把头往前靠,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他一点。
我稍微往前倾了一下,看到他疲倦的脸上有种先发制人的气势。不知怎的,他这架势突然让我不寒而栗。
“我看到你邮件的时候,觉得你是不是不擅长与人进行商业谈判?还有,你写信的风格,是否还有欠专业?”
我受到孟勤这样直接的批评,这是头一遭,心里觉得遭受了无穷的打击。自我加入灏海以来,还未接受过这样严苛的评判。
看我脸色白了,他眼中泛起恶毒的笑容,有种诡计得逞的狡黠在嘴角溜过去了。
“等我给Mike再写一封信吧,”他鄙夷的笑着说,“到时你可以学学怎么真正跟这些老外打交道。”
我很后悔我仍然没有对孟勤发作,尽管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拿我在撒气,是故意气我,但因为于敏总监嘱咐我的话,以及在北京的生存哲学,我目前仍不能与孟勤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