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半边户”
“半边户”这个词儿,如今的年轻人可能大多都不明就里,可在三四十年前,却是很风行的,所以这里应该有所解释才行。
大家都知道,我国是个农业大国,人口的绝大多数都在农村,而由于实行“双轨制”,以前城乡差別很大,一个农村户口的人想变成城市户口,也是不怎么容易的,我回想了一下,当时若想改变,大约有如下途径:首先是发奋读书,寒窗十数载,全家人省吃俭用供着你,终于有一天“高中皇榜”,考上了大学,再掏空所有的家底,供你上完学,分配工作,草鞋变成了皮鞋,你一个人成了城里人,你若有良心,又混了个一官半职,于是想方设法,让你的亲人弄个“农转非”,都变成了城市户口,那就皆大欢喜了。
但这种情况极少。大多数人都是一个人在城里,家中其余的人都还在农村,父母亲自不必说,难得调理的则是你的“另一半”,她也还在农村,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城上不了街,还在家里头出集体工捞工分。于是“半边户”这个新名词就诞生了。
与此情况相似的,则是入伍当兵,复员后国家负责给安排了工作,也成了城市户口,另外还有支书的儿子,民兵营长的老弟之类的人,有了招工指标优先给安排工作的,等等等等,若他们此前结了婚,娶了个农村老婆,便大多也成了“半边户”。
我之所以想起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前不久见到一个我的同龄人,原先一所学校的校长所做的“美篇”,讲到他当年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并提拔当了校长后,因老婆还在农村,每年“春插”与“双抢”时节回家帮助老婆的事,其中不乏有亏欠夫人之歉与情。
于是这又使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在农村当“县委三分之一工作队”队员时的一件往事。不过这里还得先解释一下,各位看官切不要以为那个时候我就是县委的什么什么人了,怎么直到退休还是“白丁”一个,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涅?呵呵!还真不是。那时候县里的工作重点是农村,农村里主要是抓粮食生产,因为“手中有粮,心里不荒”,农业要“以粮为纲”,当然后来还提出全面发展,于是便有了“粮棉油麻絲茶糖菜烟果药杂”的新说法,而按照领导的意图,是干什么都要先抓“典型”,然后“以点带面”,但面那么大,如何带?于是,“面上的工作要先抓好三分之一”,就摆在了桌面上,而我们的传统之一,又是搞什么事情都喜欢派工作队,所以“三分之一工作队”就迎运而生了。那么谁当成员呢?自然是从县城各单位抽调啰,不过,县里各组阁局的一把手是不可能去的,因为要负责全面工作,重要岗位的人是不能去的,因为难得有人能顶岗……所以一般来说,除工作队长由某个局的一名副职担任外,其余队员的组成就比较复杂了,这里不便细说,就说我自己吧,当时我从农村招工后在一家小工厂没呆几天,就被抽调到县城某小机关搞办公室文字工作,办公室就俩人,一个主任外加我,主任四十多岁,且身体欠佳,所以每逢县里要抽调工作队员,大多时候非我莫属。
该说正题了。这一年的“三分之一”工作被安排在一个叫“柏枝台”的公社,我们一个队有好几十号人,全部来自县里的工业部门,队长是工业局一位副局长,至于队员嘛,有机关工作人员,也有工厂里的工人。别的人我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但有一位我们唤做“刘老头儿”的,却几十年来我会常常想起来,不为别的,就是他说的一些话令我总忘不掉。
比如先扣题讲个“段子”。
这“刘老头儿”年纪并不老,现在回忆起他的样子,顶多四十多五十岁左右吧,比我如今可年轻多了,谁叫我当时才二十多岁呢!他老人家有一次闲扯时说,“哎,我是月月进钱,年年超支,穷不了一个月,富不过三天!”这话我可不懂。于是有人给解释了,这刘老头儿家是农村的,就他一个人拿工资,这不,那时工资虽然普遍都不高,但基本上能按时发放,所以“月月进钱”,但老婆孩子都在农村,家里劳动力不足,开销又不少,每逢年底生产队结算,总是超支,所以谓之“年年超支”。而每当领到工资那几天,口袋里是比较充足的,但一到周末回家,大多要交给家里,一为日常开支,二要还队里的超支款,所以说“富不过三天”,至于最后一句,那就不用解释了吧,因为那时候是不时兴“拖欠农民工工资”的。
就因为这些话儿,也许他不大被领导“待见”,所以那么大年纪了,还同我们一帮年轻人一样给下派到农村当个一般的工作队员。不过他似乎并无烦恼与怨言,而是一有机会开会什么的聚在一起,就讲一些四言八句什么的逗我们开心,比如“有木是桥,无木也是乔”之类从书本上搬来的东西,只有上面那个段子我觉得是如同他一样的“半边户”主们的原创,用现在时兴的话来讲,就叫做很“接地气”。
不过,这半边户有时候似乎也有他的好处,怎么讲呢?有个俗语“天高皇帝远”,拿来形容半边户有时候也用得上。还是举个例子吧,我一“叔伯同学”,后来又在一个单位共过一段时间事,原来是农村户口,早早地就结了婚,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农村嘛,特讲究传宗接代,一心想生个儿子。后来他参加工作,有了城市户口,但老婆还在农村,用他自己调侃的话说,是一朵“向阳花”(当年流行的歌词“社员都是向阳花”),三个孩子嘛,生活可能有些困难,于是单位工会组织去他家慰问,他一再推辞无果,硬着头皮在家里接待大家,结果,大家发现他老婆已经生下了第四个“千金”。那时已开始抓计划生育,城里管得较严,但农村还比较松,没到后来那种拆屋拉牛的程度,所以他就逃过了一关,若不是半边户,估计这第四胎是不会让生出来的。这就有力的显示了半边户的“好处”。
至于“半边户”这一历史现象和如今已经“死”去的这一语词如何评价,这不在我的“研究课题”范围,留待方家去论其短长,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胡乱划拉这两千来个字罢了。
2019.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