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
我家的院子很大,有一个后院,那之前是二奶奶的院子。
二奶奶是我爷爷亲弟弟的老婆,我爷爷弟兄两个,我们管爷爷的弟弟叫二爷爷。二爷爷去世的早,我已不记得他的样貌。
那时人在村里的地位要论成分的,分为贫农、中农、富农还有地主,我二爷爷是地主,可我爷爷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划分的。
文化大革命,斗地主,听说我二爷爷和二奶奶还被拉到街上被批斗过。家里的一些东西也被人抢了,院子和土地被分割给一些贫农,自己就留了三间房和一个小院。
二爷爷是秀才,后来教过书,那个年代的老师,是不被人尊重的,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家有半斗粮,不当孩子王。
我的名字是二爷爷取的,我出生后的第二年,二爷爷去世,留下二奶奶一个人。
二奶奶的性格相当泼辣,她一辈子没有生儿育女,但活得很骄傲。
听说当时,男人还是可以纳妾的,二爷爷完全有这个能力,却不敢有这个想法。闹饥荒的年景,用孩子换粮食也是常见的,但二爷爷终究没有用任何一种方法来养一个孩子。
也幸亏没养,不然后来斗地主也得跟着受罪。
我奶奶和二奶奶这样的人做妯娌,在生活中是讨不到一点儿好的。
奶奶温柔和善,心眼好,脾气好,生了三儿四女,但即便是这样,在这个大家庭里,说话也没有二奶奶有分量,奶奶只专注过自己的日子,带孩子,纺花织布。
无论多忙,二奶奶都没有帮过她,几个孩子二奶奶从没抱过一次。
是老话说的,好人不长寿吗,奶奶在我三岁那年去世了,我现在对她的样貌没有一点点儿印象。几年后,爷爷相继离我们而去。
但二奶奶却矫健地行走在自己的院子里,直到我读完初中,感觉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看出衰老太多。
有一次,我们正在吃饭,听到二奶奶屋里传来哭喊声,父亲赶紧放下饭碗,跑过去看时,只见二奶奶坐在地上扶着腰咧着嘴呻吟。原来是,她站在炕上,往悬在屋梁上的篮子里放东西时,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父亲背着二奶奶,走了好几里路,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判定为骨折,加上年龄太大,只能简单处理回家修养。
照顾二奶奶的任务,一下子落在了我父亲和两个伯父的身上,轮流看护,喂饭,洗衣。我心想,如果奶奶在天上看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现在要这样伺候着这个地主婆,她会不会伤心呢。
邻居们偶有探望,都说二奶奶是上辈子积德行善,遇到这么好的侄子,比亲儿子伺候得都周到。
二奶奶啥也不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有时母亲忙地里活做饭稍晚些,我都不敢给二奶奶屋里送,因为她脾气可大了,送饭晚了会发火。
就这样,二奶奶在炕上躺了多半年,后来可以下地走路了,但自己已经不能做饭了。就在我家和两个大伯家吃饭。
即便是吃着我们的饭,我们也从来没有从二奶奶身上感受到过任何温暖。
又过了几年,二奶奶因病去世了。我家的后院,是二奶奶留下来的唯一遗产,父亲把老房子拆了,一共有差不多半亩大,里面种满了瓜果蔬菜。
站在花花草草间,我偶尔会想起二奶奶,想念记不清模样的奶奶。
人的一生很短,无论怎么走过,许多年以后,无论我们愿不愿意,也都会成为被人偶尔想起的人,但总会有想起和想念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