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ICU的老母亲

从香港回到家乡，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在ICU呆了一天了。六姐曾经在人民医院工作过，从ICU医生直接传达的信息，和姐姐朋友们间接传达的信息，母亲的状况不太好，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而昨天一进去，医生就询问了家里的姐姐们：是要救，还是放弃，毕竟80多岁的老人家，全身插着管子，也是一种折磨。

但我们姐妹都很坚定，母亲虽然患有一些慢性病多年，但她一直很小心的照顾自己，这次进医院之前还是精神好好的。一两天的时间，我们肯定无法接受状态的急转直下。

我和六姐都离家很远，这三年疫情都没回家了，本来打算月底就回来看她，如今却面对着生离死别的局面。

医生得知我们的想法，表示会竭尽全力救治。而我和六姐，在三年之后，得以第一次见到母亲，却是在ICU。母亲全身插满管子，手脚都被东西包着，躺在那里，脸上的骨头凸显，眼睛凹陷下去了，皮肤皱的更深了。

我和六姐喊了一声“娘娘”，泪水早已抑制不住。这时发现母亲的眼角也渗出了泪水。“她是有意识的”，我们心里有了一丝安慰。虽然不知道之后状况如何，即使母亲这次走了，也明白我们来看过她了。我们最担心的状况没有发生。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母亲病床上的模样一直在眼前浮现，眼泪不停地从闭着的双眼里流出来。

母亲今年83岁，她41岁生的我。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也因为患有高血压，总觉得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高血压虽然是一种常见的慢性病，但如果不好好照料，发病起来会有很多不良甚至致命的后果。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突发高血压去世的。母亲的高血压也经常发作，突然就血压升高，这时小时候我记忆中最害怕的事情。真的担心她和父亲一样突然离开我。对于母亲身体的担忧，是我人生缺乏安全感的重要原因。

如今母亲83岁，我也已经成家有孩子了，我小时候担惊受怕的失去母亲的局面没有出现，从某种程度而言早已超过了我的预期。这也是ICU的医生询问我们要不要放弃的原因。80多岁在世俗观念里即使去世，也算是喜丧了。但作为子女而言，躺在床上的我想着过去的一幕幕，觉得对母亲的生命，不是恐惧，而是不舍。

父母在，你与死神之间就隔着一堵墙，他们会帮你挡住一切。父母不在了，你的生命也失去了屏障，要真正面对死亡了。不管你多少岁，能叫句“母亲”，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每次回家，我还能享受孩子的待遇，准备好的内衣内裤，从小爱吃的食物，还有母亲记得那些童年趣事。我真正地希望老母亲还能多活几年，活到不能活为止。

之后的几天令人煎熬。ICU不能陪床不能探视，每天只能等主治医生在早晨固定的时间

给家属说明情况。医生会打开一个监控屏幕，从里面可以看到母亲的状况，医生同时给我们讲解治疗情况。

ICU的病人都像孩子一样，无法自理，吃喝拉撒收到全方位的照顾。母亲的情况每天都在好转，从身体健康指标，和可见的范围都是，她神志也逐渐清醒。但清醒的老人家，面对自己24小时需要看护的状态，又感觉自己生命的无价值。医生告诉我们：这位奶奶是不是平时是个很讲究的人，她这几天每次看到护工为自己收拾排泄物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母亲近些年经常唠叨的一句就是，如果自己阳寿到了，就希望死的痛快。对于一个80岁的老人而言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自己瘫在床上，需要别人看护。自己既没有尊严，又麻烦子孙后辈。

而对于子孙后辈来说，想要这个老母亲多活些年头，毕竟年纪大了还有母亲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大家也知道，照顾老人家确实是一件艰巨的事情，没有人敢保证自己可以毫无怨言地照顾。这种情感与现实的矛盾一直在后辈心中缠绕。

人生很奇怪，老人和小孩都是需要照顾的群体，也都是很累的活。但大家在照顾小孩时都充满了欣喜，感觉累也高兴。照顾老人则会搞得精神崩溃。也许是因为孩子代表着希望，老人代表着衰败吧。

经过ICU几天的救助和护理，母亲的情况终于趋向稳定。医生和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机会进去看一下母亲，她已经可以吃点东西，说说话了。身体虽然虚弱，思维确很清晰。她告诉我们，这几天里面的医生护士都把她照顾的很好，让我们买点糖果感谢她们。”

这像是母亲说的话，一辈子担心麻烦别人，不愿意欠人家人情，得到帮助一定要感谢别人。

ICU呆了一周的母亲，终于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压在所有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虽然母亲的康复之路还很长，但至少母亲这次算是死里逃生。在这生死一线的几天里，我深深地意识到到母亲于我而言的重要性，也意识到应该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