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一样的老人

 

狮子一样的老人

  “别打了！哎――别打了！”教官横在两位老人中间，低声却急促地劝着。

     戴眼镜的驼背老太，似乎自恃已避在教官身后，且自知敌强我弱，便两颊微鼓暂不作声；另一边的大爷，双手乱舞着几张残碎的纸箱片，两眼瞪着，眼眶被挤得格外大，眼珠里涨着怒火。

  边上的女生们，被这猝然的打斗惊得止步，呆呆地远望。因抢夺废纸箱而大打出手，老人们的行为，年轻人是难以懂得的。

     没人注意吧？大爷倏然挥起一腿，擦过教官的腰身，向胸脯尚起伏难平的老太砸去。人群中炸起几声疾呼。

     当然没有砸中。而后是激烈的对骂，双方互指，四目瞠。我呆在稍远处，脑中，只剩听不懂的北方骂音在撞击、回荡。

     最终都散开了：老人们因咆哮而涨红了头部，彼此都恶狠狠地急急离开；回过神来的女生们，三五成群，小声又急切地吐着内心的情绪。

     我有些讨厌那个大爷。这种讨厌的心情，就像儿时观看《动物世界》时，见到狮子扑杀羚羊一般。狮子为了果腹，毫不犹豫地撕开羚羊的脖颈；拾荒的老人，也会因了一两只纸箱，冷不丁地大打出手。

     “人类真是无可救药的东西啊！”贴在人群中，我一边向食堂流去，一边默想着宫崎骏的话。

     隔了五六日，我又撞见这个大爷：一件洗到泛白的黄格短衫，一条米白色却油污满满的中裤，一双粘着几层灰尘的旧球鞋。他仔细地翻腾着乱乱的垃圾箱。并无所获。他绷紧的皱纹霎时松弛，花白的眉毛尾稍垂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好像有话想说。原本杂思《基督山伯爵》的我，思绪瞬时断了，精彩的唐泰斯的报恩复仇故事，猛地被一只垃圾箱打乱。我急急地走开，只冷冷地想：“怕是正因如此，才只够得上拾荒之事。”

     再隔几日，我对这些事的记忆渐渐淡了。年轻的脑中，时时跳跃着“创业”“阅读名著”“精神领悟”之类的词。老人们的事情，年轻人既不懂，也不大记得。

     若干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急急地冲去图书馆。燥燥地绕走喷水假山池时，猛地止步。

     仍是那日的衣物。这个让人讨厌的大爷，面色柔和、双眉放松着。右手握一张白净的手帕纸，轻柔地拂在一位老太眼边，小心地沾拭着她的泪。而他自己的眼里，最多的是怜爱。却也混杂几丝交融的心疼、无奈和疲惫。

     那咧嘴“啊啊”哭喊的老太，大概是他妻子。似乎是患过中风一类的疾病，先前偶然瞥见过。她会在日光柔和的下午出现，左手紧钳住池边的铁护栏，吃力有努力地顺着铁栏练步。现在才了解，原来，他们竟是夫妻呀！

  所有的前因，一切的后果，都不言而喻了。

        我避开他们，急急地逃进图书馆。

     又想起儿时的《动物世界》了。可是这一次，除了羚羊可爱的水汪汪圆眼，仿佛浮现出一只奔跑前的巨狮。慵慵地瘫在草原上，大风拉扯着杂乱的鬃毛。儿时最爱的节目，现在已很久未看了。那个大爷，应该也是早已不看了吧？

     到今日，到此刻，写着这些汉字的我，有些恍惚。难道人生果真只是一团幻象么？食色是空无，文明也是空无，果真如此？果然啊，老人们的事，年轻人是无法轻易懂得的。

     心里突然铺出一层草原。一只狮子狂扑向羚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