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上花开人如玉

2018-11-04  本文已影响0人  韵乐清扬

“御剑寻仙望云巅,花开几度羡尘缘。仙踪侠影今安在,永念千灯不夜天。”诗中所描述的地方叫做千灯镇。

千灯镇位于成都西北边陲,是茶马古道川藏线上的一座古镇。水、陆、河、街纵横交错,将小镇分割成棋盘状。相传从前两男两女四位剑侠路见不平,在这里打败了为祸一方的狐妖。百姓欢天喜地,当晚家家张灯,户户结彩,燃放绚丽的烟花庆祝太平日子的到来,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片流光溢彩之中,甚是壮观。

四侠有感于眼前的美景,对天许下了四人永不分离的承诺。为了纪念那四位侠士,该地每年定期举办花灯节,久而久之花灯会成了当地最负盛名的传统,千灯镇由此得名。任时光荏苒,韶华白首,当初侠士那句“承君此诺,必守一生”的誓言作为天长地久的见证,被一代代传了下去,千灯镇也因此成了无数痴男怨女心中的神圣之地。

通往千灯镇的天香茶林小道上,一匹老马缓缓而行。一位青年道士背着柄长剑,斜坐在马背上,信马由缰,神情安然地欣赏着道旁景色。此人就是楚君城,他正奉师命前往蜀中探访同门师兄卫君诺的下落。

时值盛夏,酷暑逼人,不过得益于大片茶树的荫护,不仅暑气全无,拂面而过的阵阵清风还挟来沁人心脾的茶香,驱散夏日的慵懒,令人精神一振。路上不时迎面走来扬着响铃的马帮,林间闪动着川女采摘夏茶的靓丽身影,这一切让楚君城心生感慨:“师父常道,习武之人当追求武道极致,但在我看来,人生在世,长不过百年,多少前辈高人在岁月面前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顿作黄土。而脚下的这条茶马古道,自隋唐起历七百余年,联通西域诸国,以茶易马,进而通有无,传经道,化蛮夷,促融合,保太平,大明朝至今受益。可见,武技强弱最终不过一人得利,而若是要泽被苍生福祉后世,还是需要依靠王道,政令出而天下大治。”

正想着,忽闻前方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定是有人打斗。出于好奇的天性,楚君城策马向前一探究竟。

茶垄边,一男一女激斗在一起。男的双唇如腊肠般肥大,眼睛鼻子被大嘴巴挤得压缩到了一处,让人不忍再看。他使把四方刀,漫不经心地出着招,守多于攻,不时出言调戏,显然占了上风。女的一袭白衣,散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容,攻守有些失度,只能舍却性命猛攻对方。边上另有一男子观战,相貌更丑,额头处长了一颗大大的肉瘤,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女子。光看长相就知道这两男的是一伙的,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两张让人印象如此深刻的脸来了。

眼看女子被欺辱,楚君城不禁起了护花之心,一跃下马,冲着两个男子道:“啧啧啧,真是活见鬼了,大白天的,两个丑巴怪竟然还敢出来招摇。招摇也就罢了,还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姑娘,知道丑字和羞字是怎么写的吗?”

那掠阵的男子见来了人,抽出鬼头刀加以喝止,上下打量了楚君城一番,不屑地说道:“臭道士,不该管的闲事你就不要管,别逞强出头,识相的快点滚,你狗爷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边说边拿刀隔空比划了两下。这自称狗爷的就是采花大盗刁二狗,而和白衣女子打斗的自然就是夏水刀了。他二人本在峨眉地界犯案,后听闻梵逸雪下山,吓得望风而逃,一直跑到了千灯镇藏匿。这日他们在茶林闲逛,见这白衣女子孤身一人便又起了歹意。

楚君城笑道:“呦,好霸气的刀,可比使刀的人好看多了。狗爷你是这个意思吗?”

刁二狗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丑,暴喝道:“黄毛小儿,屡次三番说狗爷的坏话,找死!”

他运起轻功,使出狂风刀法中的风起云涌,迅速斩杀至楚君城面前。这招来得太快,狂风无影,惊云无形,楚君城不及拔剑,刀锋已至,只好往后急退,避过刁二狗的凌厉杀招。待楚君城抽出剑来,发觉为时已晚。

刁二狗已经抢得先机,接连使出山雨欲来、摧花折柳、秋风肃杀,只见刀影连环,如黑云压顶,狂风扑面,将楚君城裹在其中。

楚君城乍遇强敌,只能勉强招架,手臂被震得发痛,心中叫苦不迭,只恨平日没跟师父多学点武功,毕竟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慌乱间,他猛然瞥见边上的茶树,灵机一动,闪身钻进了茶林。刁二狗不依不饶追了过去,但他的狂风刀法在密林里难以全力施展,攻势顿时缓了下来。见妙计得售,楚君城甩开清风剑法反击,在树林里,剑的灵动飘逸比刀的刚猛霸道要适用得多,几十招下来,杀得刁二狗不得不跳出茶林,双方成对峙之势。

刁二狗气急败坏,明明对手实力不如自己,却因地势吃亏被扭转了战局。他转头对夏水刀喊道:“师哥,利索点,先放倒这小妞,待一起收拾了这小兔崽子我们再来图乐子。”

“好!”夏水刀应诺一声,不再保留实力,全力出手,一时间刀光暴涨,那白衣女子迭遇险招,处境更加艰难。

楚君城暗骂道:“好不要脸!”运起内功,凝气于剑,激荡剑气朝刁二狗袭来。这是楚君城蓄力一击,刁二狗不敢硬碰其锋,闪到了旁边。

楚君城就势冲出刁二狗封锁,提剑直取夏水刀。他明白,就目前形势而言,待夏水刀收拾完白衣女子,与刁二狗合兵一处,届时自己定是插翅难逃,倒不如和白衣女子联手抗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很快四人战成一团,双剑对上双刀,空气中满是密集的刀剑相撞声。刁二狗和夏水刀师出同门,配合熟稔,双刀合并更是如虎添翼,凌厉的刀气把楚君城和白衣女子紧紧罩住。而楚君城和白衣女子没有配合,各自为战,左绌右支,胜负立判。

楚君城见势不妙,喊道:“姑娘,我拖住他们,你快去镇上找人帮忙。”

“胡说什么,专心迎敌!”白衣女子知道楚君城这是要牺牲自己,一口回绝。她架开刁二狗攻过来的一刀,对着楚君城问道:“你懂卦象方位吗?”楚君城在他们刀气的压迫下艰难回答:“略知……”后面的话不及说完便被对方的攻势逼得咽了回去。

白衣女子卖个破绽向后急撤,说道:“站阵!听好,巽五趋无妄,无妄趋归妹,意与气合,步似游龙,风花雪月,凌虚御风。”

楚君城记在心里,依照口诀而行。说来也奇怪,几步精妙绝伦的走位,顿时让他摆脱了刀气的锁定。楚君城运起武当内功心法,静心敛神,剑意凛然。白衣女子同使出落英剑法,飞花意境,如春风化雨,楚君城但觉浑身舒泰,战意昂扬。察觉对方气场陡然增强,刁二狗和夏水刀收刀防御,不敢贸然进攻。

见站阵收到奇效,白衣女子继续道:“险以动,动而免乎险。火动而上,泽动而下,离兑同居,兑而丽乎离,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

楚君城明白这说的是君子当以同而异,保留个体差异寻求和谐统一之道,当下依言站位,主动出手,使出清风剑法绝技激浊扬清,凛冽剑气喷薄而发,连绵不绝。在清风剑气形成的强大气场里,白衣女子将落英剑法的洒脱飘逸施展到极致,人和剑融为一体,犹如一团白色飞花,在清风的裹挟下,风花起舞,雪月回旋,美艳不可方物。狂风双刀再次对上清风落英的双剑合璧,好比秋风迎上了傲菊,竟然没有了丝毫肃杀之意。

夏水刀大惊道:“哎呀,今天见鬼了,太邪门了!这个女娃念了几句咒语,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师弟,风紧,扯呼。”

话音刚落,二人跳出战团,转身就跑,转眼不见人影。他二人天生谨小慎微,从不打逆风架,看形势变得对自己稍有不利,就没信心再打下去,脱战落荒而逃。

待二人远遁,楚君城长吁一口气,暗叹道:“好险好险,差点英雄做不成反倒成了狗熊,还是死的。同门切磋和江湖厮杀,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架打得真是狼狈,和我想象中的下山第一战差得太远了,若让白斩鸡知道非被他笑死不可。”

白衣女子款款向前,向楚君城盈盈一鞠道:“多谢少侠仗义相助,小女子苏雨兮在此谢过救命之恩。敢问少侠尊姓大名?”温婉可人的声音,把楚君城的思绪吸引了过去。

他抬眼望去,不禁双颊绯红,一时呆住。白衣女子已经整理好散乱的头发,但见她眉如黛、眸如月,发似流泉,从双肩轻盈落下,腰若约束,肌若凝脂,像画中的美人一样。她手中长剑已然不见,多了根碧绿色的玉箫,想来这剑就藏在玉箫之中。白衣如雪,玉箫凝碧,端的是出尘脱俗之体,闭月羞花之貌,回眸一笑倾城颜,犹似仙女入凡间。

楚君城自小清修,哪里见过此等美女,惊艳之下连说话也开始结巴:“额,雨……雨兮……姑娘,呵呵呵……在下武当楚君城,救命之说愧不敢当,其实刚才没能帮上什么忙,反倒劳烦姑娘费心照看。还有啊,你也别少侠来少侠去了,叫我君城就好。”

苏雨兮抿嘴一笑,答道:“行侠仗义,知易行难,事不关己逞口舌之快者多,纾人危难挺身而出者少。楚公子能不顾强敌,见义敢为,光凭这份勇气就值得我去感激。”

楚君城见苏雨兮说得真切,脸上又开始发烫,忙道:“雨兮姑娘,请问这是什么阵法,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此阵唤做花月凌风阵,是隐雪阁掌门苏别情和他至交好友墨冰先生合创。有一次他们泛舟西湖,在小船上饮酒赋诗、闲话古今。从吟风弄月到后来谈武论道,他们将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融入到轻灵逸动的武学之中,创出了这套花月凌风阵。适才见楚公子的剑法以灵动见长,深得此阵要旨,就把它搬出来一试。本是前辈闲暇谈笑之作,没想到今日救了我俩一命。不过,若不是楚公子通晓易理,纵有良阵在手亦是无用哩。”

楚君城大为神住,赞道:“二位先生真乃当世高人,能以文入武,创出这等神鬼莫测之阵,将来有机会定要一睹他们的风采。”

“这次也是侥幸,打了他们个出其不意,如果他们有点胆量再耗上一段时间,胜负还未可知。”

“确是如此,再这样斗上半个时辰只怕我要内力不支了。好在敌人已退,眼下姑娘意欲何往?”

“前方千灯镇明日要举办花灯盛会,天下第一琴师洛嫣然亲临献艺。我自幼喜欢音律,这等良机自是不能错过。”

“甚好,我也正要前往千灯镇打探我师兄的消息,我们可以结伴前往。”

苏雨兮点头应允。她拿起玉箫,轻启朱唇,吹出了一个清脆的音符。只听见远处嘶鸣声响起,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飞奔而至,在她身边亲热地蹭着主人。这马龙背鸟颈,骨挺筋健,嘶吼似雷,奔驰若风,是匹万里挑一的良驹。

苏雨兮轻抚马头,怜爱地说道:“它叫白龙驹,是我六岁生日时爹爹托人从蒙古带来的礼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可深了。刚才事出突然,他们想用钩子抓我下马,我怕伤到马儿,就让它先跑开。楚公子,我们这就启程吧。”说罢飞身上马,走在前面。

楚君城看看她的白龙驹,再看看自己那匹羸弱的老马,默默地翻上马背。两匹马脚力相差甚远,每行出一段距离,苏雨兮就得停下来等他,到后来,她干脆放慢速度,与他缓缓并辔而行。

到了千灯镇,已近黄昏,两人找了家客栈投宿。刚一住下,苏雨兮就不见了人影,而楚君城连日赶路,又在天香茶林大战一场,已是精疲力竭,倒头就睡。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楚君城被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叫醒。楚君城扯着深重的嗓音抱怨道:“白斩鸡不在,又有谁来打搅本道爷睡觉……怎么想睡个好觉就这么难!”

苏雨兮噗嗤一笑,在门外说道:“楚公子,该起床啦,我下厨做了晚饭,一起去吃吧。”

一听有免费的晚饭,楚君城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把门打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苏雨兮已经换了身粉红色的衣服,广袖飘飘,长裾婉约,显得愈加典雅高贵。“公子请随我来。”苏雨兮在前面带路,楚君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二人穿过庭院,来到一座雅致的厢房前,上书“冷茗轩”。苏雨兮推开虚掩的房门,说道:“这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翠竹环绕四周,流水映带左右,只有在这里吃饭,才能配得上千灯古镇的神韵。公子里面请。”

楚君城不禁咋舌,心道:“这位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来头,所用事物都如此考究,连择个吃饭的地方都要这么费心。”当下不动声色,阔步入内。

房内蜡烛皆已点上,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正中间是一张精致的八仙桌,五碟小菜摆在桌上,远看色泽鲜美,近闻香气诱人,楚君城的肚子老早不争气地咕咕叫了。

二人坐定,苏雨兮亲手为楚君城斟上一杯酒,说道:“请公子先尝一下这产自泸州的窖藏川酒,自古就有川酒云烟的说法,到了四川,岂能留憾。”

楚君城呷了一口,赞道:“这酒看似柔和,闻之醇香,品之刚烈,不愧为蜀中佳酿。晋代张载《酒赋》有言:‘物无往而不变,独居旧而弥新,经盛衰而无废,历百代而作珍。’自杜康造酒以来,世人热衷于杯中之物,千年而不衰。有人喝酒误事,有人借醉轻薄,也有人因酒而诗歌著世,可见酒并无好坏,关键还在于人的品性。此中真意,也只有饮者自知了。”

苏雨兮赞道:“楚公子能饮一杯而窥大道,实在是令人佩服。”

“姑娘缪赞,这只是在下一点粗陋之见,难免贻笑大方了。”

“这五个菜是我亲手为公子做的,以谢救命之恩,公子快趁热尝尝吧。”她指着一盘烤得油光发亮的鸭肉,“这个叫做八宝船鸭,将嫩鸭脊背切开,取出内脏,填入糯米、笋丁、肉丁、火腿丁、栗子丁、冬菇丁、莲子、虾米这八宝蒸熟而成,鸭肉酥烂,腴香浓溢。这道菜鸭肉倒在其次,精华在于里面的八味。”然后她又开始介绍下一道菜,“这是我家乡的一道名菜,叫羊方藏鱼,留鱼头和鱼尾,用大块羊肉代替鱼身,将鱼肉置于割开的羊肉内清炖,鱼和羊的鲜味充分融合在一起,鲜美无比。边上这盘叫千灯茶叶虾,取活虾从尾到头剖开,挑出虾线,以千灯镇上好茶叶的茶水浸泡,然后油炸至酥脆,最后和茶叶一起翻炒至茶水收干。还有这盘,叫百花酿豆腐,是将鸡胸肉和虾肉切碎,砸成细茸后和豆腐和在一起做成豆腐茸,填入雕镂成梅花状的冬瓜皮内,文火蒸熟,鲜而不腻。最后这道汤是蜀地名菜,叫巴国燕翅羹,选取上等鱼翅、燕窝,用高汤炖煨一个时辰,调味乃成,有补气血、益脾胃的功效,只不过我也是头一次做,属现学现卖之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楚君城听得感动,原来刚才她消失了这么久,是去购买食材,并劳费心思做了这一桌美食。

见楚君城迟迟不肯动筷,苏雨兮自己先主动夹了一口,催促道:“公子别客气呀,快吃吧。”楚君城见她诚意相邀,也就不再拘谨,拿出了在武当山下和师弟白昭矩偷偷开伙的气度,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苏雨兮只是略微一笑,并不以为异,每样菜都只夹一下就不怎么吃了。

两人边吃边聊起江湖见闻,越谈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不觉中,一瓮酒入肚,楚君城不胜酒力,身体飘飘然起来。美酒入肚,化为诗意,他随口吟道:“荆楚多狂客,千秋一谪仙。九霄邀月饮,芳地枕华眠。有心向前贤,无力图酒欢。但得杯中意,岂在觥筹间……”忽尔趴在桌上酣然入睡。

屋外,夜色如水,夏虫唧唧,苏雨兮走出屋舍,掩上房门,仰望星空,心情大好,展开玉箫,曼妙乐音随之响起,乃是古曲《越人歌》,如慕如诉,夜的静谧,箫的婉转,将世间一切铅华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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