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

又到了24节气的芒种,北方大部分地区由南到北逐渐进入麦收时节,“芒收芒种,连收带种”,和秋收一样,在农村这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
随着气温的升高,麦子由绿变黄,饱满的麦穗微微低着头,随风摆动,这层层的麦浪加上太阳的炙烤,有一种置身沙漠的感觉,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会以倍加珍惜和欣赏的态度对待眼前的情景,但时光拉回到20多前,当时的少年一定眉头紧锁,忧虑着何时能够结束这累到让人绝望的麦收。
麦收最重要的是时间。到了收割的时候,干枯的麦秸禁不住沉甸甸的麦穗,一旦遇到风雨就会全部瘫倒,不说增加劳动力,也会影响大半年的收成。那时候的农村几亩田地就是全家的收成,要赶在晴天时抓紧收割,所以都是全家上阵,就连中小学都有一周的假期,我们叫“麦秋”。
在麦收中我正式成为家里的劳动力大概在小学四五年级,虽然无法跟上父母的节奏,但也能顶半个成人。
割麦是最累也是最重要的第一道程序,天还未亮,家家已经起床做早饭,收拾农具,为了趁着凉爽多割几陇麦子。割脉用镰刀贴着地皮,留10公分的麦茬,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攥着麦秆,镰刀朝着斜上方用力,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麦子就被割下来。无论年龄大小每人一陇,各负其责,一边割一边捆,一把麦子,在麦穗下方逆时针拧一圈,再分成两半,一个“一字型”的“腰儿”就做好了,割好的麦子放在上面,再打个结,就成了“麦个儿”。温度逐渐升高,每个人都穿着长袖的外套,汗水湿透,身体愈发疲惫,别说是割麦子了,就是站着都觉得累。即使是孩子也没有人会怜悯。
割到头再折返回来才会有些许的喘息机会,喝口水,而此时已经狼狈不堪了。脸上厚厚的泥土,鼻孔里的鼻涕都是黑色的。田间地头,卖冰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坐下来吃一根冰棍,那绝对胜过任何美食和享受。捆好的“麦个儿”,傍晚时候再用毛驴车一车车拉回家,整齐地码好,垛起来。就这样一连三四天,直到所有的麦子都拉回家,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一捆一捆堆积如山的“麦个儿”,要进入第二道程序——铡。这需要三个人配合,一人按铡刀,另外两个人在两侧分别掐着麦秆和麦穗,拦腰斩断。麦穗继续码好,麦秆堆成垛,上面盖一层厚厚的泥巴防雨,储备起来用作冬天烧火做饭的燃料。
脱粒(打麦子)的过程相比割麦和铡麦热闹了很多,一台机器很多家轮流使用,谁家打麦子街坊四邻亲戚朋友都过来帮忙,一家一家从清晨干到深夜。有负责搬运的,有装填的,有人用叉子将打麦机里出来的秸秆挑走,女人们则大多负责将麦粒装到袋子里。大家轻轻松松,聊天说笑,看着金黄色的麦粒从机器里蹦出来,每个人的脸上溢满了笑容。此时也是孩子们的天堂。废弃的麦秸成了天然的“淘气包”,翻跟头,打洞,哪怕就是在上面躺着都能闻到麦香。

最后则是晾晒,院子里,马路边,片片的金黄色。夏天多雷雨,要随时关注着天气,一有情况赶紧将麦粒收起来。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准确的手机APP天气预报,父母早上听广播,中午听广播,晚上看电视,一天三四次关注天气,以至于现在虽然不再种田劳动了,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98年初中毕业后,我离开家独自去城市求学,每年一到麦秋收时节,心里就莫名紧张,祈求老天爷多给几天好天气,让老家的麦收顺利度过,要是遇到下雨,心里更是担心。随着时代的发展,那几亩田地的收成已经不是家里经济的主要来源了,但每当华北平原麦浪翻滚时,外出打工的人都要回家收麦子,这是每个农村人的情节,也是乡土中国打下的深深烙印。
上大学前后,农业机械化席卷全国,联合收割机开进了村里,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渐渐远去,以前需要割、铡、打、晒,现在开着农用车麦粒就直接拉回了家。两台收割机,一两天功夫全村的麦子都收完了。
当年的割麦子过“麦秋”已经成为历史,那最苦最累最绝望的经历早已化作厚重的记忆,后来的二十多年生活,求学,工作,成家,育女,每当遇到困难,吃苦受累,想想那些年割过的麦子,都会心情释然。那坐在麦田里吃过的一毛钱的冰棍仍然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