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离（八）尘归尘，土归土

二十八岁的时候，尚离恋爱了，顾念晨，一家证券公司的副总。

尚离的车在山路上抛锚，顾念晨恰巧经过，助其脱困。同车一路，尚离不主动但却有见地的谈吐，深深吸引着顾念晨。临别互换电话号码，从此天涯隔不断。一出英雄救美，才子抱得美人归。

顾念晨举止有礼，温文尔雅，尚离性情冷淡，但待人真诚。经历了齐旭，尚离虽然不会就此消沉，但性子多少都更沉稳了些。她不再是当初刚出山村，有点温柔就感动的小姑娘了，但顾念晨给的暖她也贪恋的。结婚的前夕，尚离暗暗对自己说，此生他若不离，我便不弃。新婚当夜，当尚离处子之血染红了床单，她更下定了决心，前尘往事不再惦念，此生唯君尔。

　　尚离的婚后生活很幸福，顾念晨很在乎她，但又会给她绝对的自由。尚离感到很知足。

　　这些年，尚离和父母很少联系，也不告诉他们她具体在哪，在做什么，只是定时寄钱回家，但他们的关系不再冷淡。弟弟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尚离觉得很欣慰。如今又有爱人在侧，尚离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她一直所追求的。她对生活没有太大的追求，平平淡淡就好。

两年后，她的儿子顾凌出生，尚离体内母爱的天性爆发，对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连顾念晨都顾不上了，以致顾念晨一度吃儿子的醋。

儿子顾凌三岁时，尚离已经三十五岁了。年轻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得乳腺癌。第一次，她开始对生命充满了慌乱。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宠她的丈夫，怎么面对未成年的儿子，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尚离坐在车里，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第一次对生活充满了绝望。她记不清自己在哪里看过一句话：他们热闹他们的，我只是独自一个人。

几番思量，尚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决定让小洁代替自己照顾顾念晨父子。

她知道小洁一直很崇拜顾念晨，时常念叨顾大哥如何如何。小丫头跟着自己十多年了，她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如果不是感情上开窍晚，她也早该嫁人生子了。尚离知道小洁对顾念晨是钟意的，也喜欢顾凌，将来她必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念晨也是要再娶的，他也不讨厌小洁。为了自己的儿子，尚离只能自私地撮合他们。

顾念晨不知道尚离病了，但做为夫妻，他对尚离的做法是反感的，虽然他来接尚离时，不是第一次和小洁聊天，但尚离做得太明显，什么叫小洁暗恋他好久了，什么叫她知道他也是喜欢小洁的。第一次顾念晨对尚离发了脾气，自己的女人把自己推给另一个女人，换哪个男人也不高兴。他不是傻子，他问尚离发生了什么事，尚离笑笑说没事，转过身已经泪流满面。

顾念晨几经周折，最终知道了尚离转变的原委，更生气了。他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足够坦诚，可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你不是说，我若不离，你便不弃么？如今才几年，你都忘了么？说着说着，顾念晨也哭了起来，第一次他为了他的女人哭。

最终，尚离答应顾念晨不再做傻事撮合他和小洁，但要让她离开，做她想做的事。顾念晨答应了，心里暗想，最多你去那里，我便去哪里，你不愿看到我，我便只远远地看着你。

尚离辞职了，只说想歇歇了。公司总裁同意她歇歇，但不同意她辞职。人才难得，何况无论公事还是私交，尚离都是难得的朋友。齐旭已经是公司副总裁，他不知道尚离发生了什么，但他尊重她的决定。尚离笑笑，不管公司什么决定，她大概都是不会再回来的。

后来，尚离离开了这座她扎根的城市，去了苏州，那个她初恋的地方。二十年转眼而过，城市的变迁总是让人赞叹，当年她工作的那个地方早已湮没在城市的变迁中，高楼丛立再不见当初低矮厂房的模样。尚离没有刻意找寻什么，只在这个她从山村出来，第一个容纳她的地方稍做停留，便离开了。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昏倒的她的。

尚离回到了山里父母家，看望已近花甲之年的父母。

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尚离第一次觉出了岁月催人老的悲凉。尚离想建一个敬老院，但她怕自己等不到它竣工的那一天。

后来，她还是和父母商量，在老家旁边挪出一块地来盖房子。一年后，敬老院竣工的前夕，尚离再次晕倒了，这一次她没有醒过来。

尚离办丧的头一天，顾念晨给齐旭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齐旭的身影便出现在尚离父母的家，我也是那时见到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的，他的眼神并没有尚离说的那么深邃，更多的是上位者的犀利。也许，他深邃的眼神真的只是那时对尚离的专注，或者说那时他是爱着尚离的。

我转身看了看另一边牵着稚子悲痛的顾念晨，也许他不是尚离最爱的男人，但一定是最让她安心的男人。饮食男女世界就是这样，我们不一定最爱身边的那个人，但也许ta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顾念晨，顾家，顾孩子，更顾念尚离，而尚离需要的恰恰是俗世里那一抹暖，一个放自己在心尖的人。

我听过很多人的故事，见过很多生离死别的场景，但只有尚离的故事让人在平静中有遗憾，又在缺憾中完满。也许她的一生并不跌宕起伏，她的爱也不惊天动地，但她打动你我的恰恰是那平凡中的倔强，她是值得被爱的。

后记：我在争得顾念晨的同意后，发表了尚离的故事。后来宋连成给我打电话，说我是在苏州碰到尚离，所以她说得更多的是她的感情。但作为曾经的恋人，宋连成说尚离在工作上除了聪明敢闯，更重要的是她没有生意人的偷奸耍滑。无论是在朴素的时代还是在浮躁的时代，尚离都有着山里人最可贵的品质---纯良。

对待爱情，她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在广州那个花花世界，她作为一个外来妹，能洁身自好并能独善其身，就很让人敬佩。何况在那个地方她还能打拼出一席之地。我问他，难道就从来没有怨过尚离，没有和他在一起。他爽朗一笑，说，你不是男的，如果你是男的并和尚离恋爱，你就会知道，她就是罂粟，不能碰，碰了就戒不掉，你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却不会怨她分毫。我没有等到她，是我没福气，但知道她曾经幸福，我也甘之如饴。

我不知道尚离是不是宋连成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我眼里的尚离至少是优雅的、坚强有礼的。她被病痛折磨，却还不疾不徐给我讲着江苏和二十年前的不同。她说她那时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呼吸自由的空气，没有想太多人生远大前程。她很感恩现在所拥有的，所以她也不再抱怨命运和她开的生命玩笑。

后来，我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得知她在建敬老院。我当时是震撼的，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生命的最后不是享受仅有的日子，却在做着利乡利民的事。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现在年轻人大多走出农村，走出山村，留下很多老人，他们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又缺少儿孙照顾。比如她的父母。敬老院会把老人聚在一起，有专业的人员照顾，外出的人也会放心些。

尚离走了，但她的故事却在之后的很多年被乡亲们传颂。这个大山的女儿最终还是回到了大山的怀抱。